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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月夜》—从远古走来的人

(2020-11-04 03:07:52) 下一个

从远古走来的人

 

早晨的阳光照得巴国宫殿飞檐上的铜铃金光闪烁。宫女扫红像往常一样,提着把大扫帚,顺着御花园里铺着彩石的小路,“刷,刷,刷”地扫着一地的落花落叶。一夜风雨急,紫薇花又吹落了不少,像红霜一般,铺满了小径和周围的草地。

扫红舞着扫帚,唱着自己编的歌:

“一夜风雨花乱飞,

扫红,扫红,扫落红。

扫完香径,扫曲廊。

牡丹亭,蔷薇架,

东扫扫,西扫扫,

扫出一只绣花鞋。

绣花鞋的花是茉莉花,

绣花鞋上缀珍珠……。”

她忽然停住了,蔷薇架下的石头桌下,一串绿得透明的珠子吸住了她的眼球。她丢下扫帚,踩着沾满露珠的花草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珠子沉甸甸,冷冰冰的,不知是什么石头做成的,美得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占为己有。

扫红忙摇摇头,驱散了邪念。她将珠子挂在一朵粉嘟嘟的蔷薇花上,想等打扫完花园后,再交给姐姐小莲子。小莲子聪明伶俐,是王妃最宠爱的宫女,和扫红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扫红扫完蔷薇架,牡丹亭,松竹阁……。太阳已照到御花园的墙头了。几只黄鹂在柳枝上啼叫,花园里却没有一点人声。

平时这个时候花园里早就有许多美人来游玩了,她们头上的金钗玉钿在花丛中闪着亮光,柳荫下,琴声、笛声和歌声在竹林里回荡。于是扫红就拿着扫帚回到厨房里去,厨娘马上拿两个大肉包或是一碗酸菜面给她,让她吃得心满意足。可今天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起早了,还是美人们都睡着了?

“扫红!扫红!”有人在彩石铺成的小路上跑,是小莲子。她忙迎上去说:“姐,我在这儿呢。”

她姐长得小巧玲珑,尖鼻秀脸,此时却发髻斜坠,形容狼狈。她一把拉住扫红,气急败坏地嚷道:“快跑!秦国的大军快进城了。大家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扫红说:“等等,我去拿上扫帚。”

小莲子大叫:“拿什么扫帚?国都亡了,还扫什么落花?”

扫红跟着姐姐跑出御花园,跑出北门,追上了向山里逃的宫中队伍。尽管在逃难中,礼仪仍不能乱。驮着金银财宝的马匹走在最前面,国王、王后、太子、王妃跟在后面,接下来是三宫六院的妃子、宦官、宫女等等。扫红当然只能跟在最后面。

大巴山中景致幽然,悬崖上挂着薜萝,山坡上开着野花。逃难中的人却哪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大队人马在山道上杂沓地走着。扫红被人塞给了五六个包袱,背上背着,手里提着,怀中抱着,踉踉跄跄地跟在众人后面。

“扫红,扫红……。”姐姐小莲子从队伍前面跑来,发髻散了,头发披在肩上。

她看见扫红就尖声大叫:“是哪个黑心烂肝的人欺负我妹妹?把包袱拿走!”

七八只手马上将她身上的包袱拿走了,扫红这才直起腰来,用袖口将腮边头上的汗水擦去。

小莲子的声音又急又快,就像吵架:“扫红,你看见一串翡翠珠子没有?”

“什么翡翠珠?”

“就是绿色的石头珠子。”

“看见了,我把它挂在了蔷薇花上。”

“快跑回去,把它拿回来。那是王妃的定情物,不能丢!”

“好的!”扫红高兴得转身就往回跑。她想,姐姐一走,那些人又会把包袱塞给她,这下好了,用不着驮那么多东西了。

“扫红,停一下!”姐姐叫住了她。

扫红回过头去,只见姐姐眼里全是泪水,她声音颤抖地说:“如果遇到敌人就赶快跑回来,到大巴山深处来找我们。”她用手指着远处那被云雾缭绕的大山。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扫红走到能远远看见宫殿飞檐时,也看见无数身穿黑甲的士兵正洪水一般朝山上涌来。她想起了姐姐的话,立即转身就跑。几个士兵追着她,她慌不择路,逃进了斜刺里的一道山谷。跑了大约半里地,前面一道山崖挡住了去路。正绝望间,却见岩石下有个小小的山洞。她连忙手脚并用钻了进去。刚钻进去,追赶的士兵就赶到了,在外面吵吵嚷嚷地搜寻。

山洞狭小,扫红拼命朝里爬,只觉眼前越来越亮,前面是个出口。她钻了出去,外面是个群山环抱的山洼,有片锦缎也似的碧绿豌豆田。她再也跑不动了,只好跑到田中,伏在矮矮的豌豆丛中,一动不动,心跳得如同打鼓。等了许久,却没听到人声。她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看,士兵们并未追进来。但她也不敢出去,只觉得浑身无力,又渴又饿。她见身边的豌豆已结出一串串豆角,便坐了起来,剥了一把塞进嘴里。那豌豆又嫩又甜,连豆荚都非常甜脆,她从未想到生豌豆会如此好吃。

扫红在那里呆了两天,不见敌人追进来,也不见有人来摘豌豆。她仍然不敢从原路爬出,想另找出路,便仔细查看四周,发现山下还有几个山洞,便从其中一个洞里爬出去。

外面是个环山抱水的小村子,房屋古怪,几个站在小商店前聊天的村民更古怪,他们穿着奇怪的服装,头发极短,大声大气地说着扫红听不懂的语言,看见扫红过来,便怪怪地盯着她。

扫红慌慌张张地走出村子,路变得又宽又长,路上还跑着些嘟嘟乱叫的怪物。直到走进昆明钢铁厂时,她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走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路两边立着盒子似的建筑,冲天的烟囱。剃着短发的男人,披着长发的女人,骑长啸一声就无影无踪的红色蓝色的怪物,许多人推着有两个轮子的扁车。

一条街上,有许多人围着菜筐吵吵嚷嚷。扫红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猜测那是在卖菜。她又惊又吓,茫然地在市场里走来走去。唯一熟悉的就是箩筐里的茄子、辣椒和豌豆。她在小街上徘徊,从这头走到那头,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该怎么办。

日头偏西,人群渐渐散去。一个瘦骨伶仃的中年男子挑着箩筐过来,对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扫红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连连摇头。男子比划了一下吃的样子,扫红懂了,感激地点点头。

那男子对扫红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她跟着他。他把她带到一家小馆子里,买了一碗酸菜面给她吃。扫红感动极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有这个男人对她好,还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酸菜面给她吃,让她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面后,男子打了个手势,让扫红跟着他走。扫红本来就发愁在何处过夜,猜想男子是想让她跟他回家,正巴不得,于是便跟着这个男子,走出钢城。在田间小路上走了近一小时,才走进一个小村子。男子家是个土坯墙围着的小院子,院里有幢破烂的小楼。尽管小楼破败不堪,扫红仍然高兴极了,在这个陌生而又古怪的世界里,她总算有了个落脚处。

老光棍李有才找到了一个外星上来的仙女做老婆的消息渐渐传开了,昆明钢铁厂的女工,甚至昆明城里的女孩都专门跑来看有才的天仙老婆。

扫红深目大眼,大嘴粗眉,在古代属于丑女,只能打扫宫殿和花园,可来到现代就成了美女。从前姐姐小莲子总愁着她嫁不出去,没想到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给嫁了。老公对她极好,还帮她生火,做饭,洗衣服,这在巴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感到非常幸福。

一年后,昆明的记者来她家采访,从前野草丛生的小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不是种着大葱、韭菜和辣椒,而是种着美人蕉、凤仙花、玉簪花……。

记者采访有才和他的邻居时,扫红坐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他们。一条黑色起粉红花的裙子将她的皮肤衬得羊脂白玉般温润光滑。扫红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

记者开玩笑地问有才:“你认为你太太真是外星来的仙女吗?”

有才不好意思地说:“她哪里是什么仙女?完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记者说:“她会不会是哪个少数民族地区的女子?”

有才将烧好的茶水倒给客人:“也不像,不管哪个民族的女子,到了二十多岁,生火煮饭洗衣服这些事都应该会做了,但她刚来时一点都不会做。你说她懒吧,她又特别爱收拾屋子,打扫花园。”

记者说:“这些我都看见了,要把这屋子弄得一尘不染,确实不容易。她还有些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惯吗?”

有才说:“她爱捉蟋蟀,用火烤了吃,还爱吃生豌豆。”(有才不知道烤蟋蟀是巴国的一种美食。)

邻居说:“有时她在园子里扫地,会情不自禁地唱谁也听不懂的歌,举着扫帚向右转几圈,又向左转几圈,像跳舞一样。”

记者将笔和纸递给扫红,连比带划地问她会不会写字。他见扫红不懂,便自己写了一行字,再把笔递给她,比划了两下。扫红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纸笔来,用左手歪歪斜斜地写爬行文字,文字的写作顺序是从右到左,中间夹着些横断线,她写的是:

 

我叫扫红是巴国宫中扫御花园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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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我在扫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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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蔷薇花架下拾到一串绿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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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红将她的经历写下来,交给了记者。巴国文字早已失传,何况扫红写的还是歪歪斜斜的手写体,当然无人能够看懂。

记者将那张纸装进提包里,对着扫红比划了很长时间,告诉她,他们将向广大市民征集线索,为她了解身世之谜,寻找亲人。最后扫红终于明白了记者的意思。

扫红举起双手,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大叫:“太好了!太妙了!”

如果能找到一个能与她交流的人,扫红有许多问题要问他:“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离巴国有多远?”“巴国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姐姐小莲子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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