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湖月夜》寻梦园

寻梦园

街道两边高楼林立，正午骄阳似火，人行道上走着一位高挑个子的女孩。她长了一副鹅蛋脸，大眼睛，长发披肩，和人流中许多女青年相似，只是神情茫然而懊丧。

雯雯顺着威远街茫然地走着。她和母亲最近都失了业，天天呆在家里闷得难受，便出来走走散心。然而到了街上，那喧嚣的噪音却让她更加心烦意乱。最令她伤心的还是，她的裤包里装着一封去上海上大学的男朋友写来的绝交信。

雯雯走进花鸟市场，法国梧桐的绿荫带来了凉意。雯雯心里宁静了些，开始欣赏那些花鸟鱼虫和奇石古玩。

“雯雯”，有个声音叫她，她转身看看，周围的人流中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对面一间卖古董的小店里，一张镶在银镜框里的明星像吸引了她。那是三十年代影星阮玲玉的照片。照片里的玲玉额前覆盖着又齐又厚的刘海，一手托着腮，一双美目幽怨地看着她。

“你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人言可畏，人言有何可畏？失业没工作才可畏呢！”雯雯盯着她的眼睛，在心里愤愤地说。

“如果周围的大厦让你目眩，乱哄哄的人流和刺耳的车声让你厌倦，那么，请跟我来。”雯雯的脑子里响起一个极有魅力的声音。

“我跟你走吧，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爱情，我心烦意乱，我想远离人群。”雯雯对那声音说。她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出花鸟市场，穿过街走进对面的小巷。

这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古老的小巷，两边是刷得雪白的高墙，墙头或是爬满紫薇，或是露出墙内的林木。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雯雯的脚步声在寂寞地响。

道旁左边一家人家是朱红色的大门，门前的花坛里开着金盏花。雯雯突然觉得这地方她曾来过。拐过弯去，右边一家也该是一道朱红色的大门，但门前没有花坛，却有两个石狮子。果然，转过弯去，景色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雯雯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知道，转过前面那个弯后，右边也是一道朱红色大门。她曾多次进过那道门，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的是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转过弯去，景色又与她预想的一模一样。这次雯雯不再惊奇。她朦胧地知道，那就是她该去的地方。雯雯走到门前，门半开着，她没有犹豫就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幢木楼。楼前有座假石山，石山前有一丛硕大的美人蕉，浓绿的蕉叶下有石桌石凳，草地上开着白色、紫色和浅红色的野花，这一切看上去都无比熟悉。更奇怪的是，一走进这院子她就有一种想唱的冲动，但声音在喉头滚动就是发不出来。

“既然进来了，何不进屋去看看？”那极有魅力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

雯雯朝木楼走去，下面的门关着，她自然而然地踩着吱吱作响的的楼梯爬上楼去。楼上一边是木栏杆，倚在栏杆上可以看见下面的景色。日影已经移去，蕉叶更显浓绿，依稀仍是记忆中的景象。

“到底是何年何月来过这里？”雯雯苦苦回忆。

走道上的三间屋子的门锁着，只有尽头的那间屋门半开着，雯雯推门进去，她的心狂跳起来。木窗开着，偏西的阳光照进屋里。屋里空空荡荡的，放着几只古老的箱子，其中一只镶着金边、描着古画的黑箱子是那么亲切熟悉，就像一位老朋友。

雯雯跪在地上，揭开箱子盖。一股淡淡的香气飞进鼻子，里面装着一套套色彩艶丽、光彩夺目的古代衣裙。那是她穿过的衣裙，她究竟何年何月穿过这些衣裙？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挑了一套白色绣凤凰的长裙穿上，情不自禁地甩着长袖，扭着身子唱了起来。唱出来的却是与这环境极不相称的流行歌曲，穿着这宽衣长袖跳的士高特别别扭，她非常扫兴，找不到任何古典的感觉。

楼梯响了，许多人说笑着走上来。

“哎呀！原来这里住着人呢，怎么办？怎么办？”雯雯提着裙子，从屋这边跑到那边，不知该藏在哪里。过道上的门一间间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动作快点！别误了场！”“完了！这贼名背定了！跑到人家屋里来穿着人家的衣服，不是贼是什么？”

几个穿牛仔裤Ｔ恤衫的女子跑进来，匆匆忙忙地打开箱子找衣裙换，原来是群女演员。

一个穿浅紫色Ｔ恤的女子看了雯雯一眼说：“李雯秋，原来你在这里呀，师娘到处找你化妆呢！”

雯雯知道她认错了人，觉得正是溜走的良机，便含混不清地答着，换了自己的衣服开门出去。

才走到楼梯口，雯雯就被从楼下上来的一位中年妇女拉住。她不容分说地把雯雯拉回房里，帮她换衣裙化妆。雯雯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解释：“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李雯秋，我不是演员，我叫王雯，是昆纺的女工。”那妇女好像听不见，只管帮她化妆换衣服。

妆成后，雯雯被镜子里那充满灵气的古典美人惊呆了，“这是我吗？”当演员是雯雯藏在心头的一个梦想，但她是一个现实的人，不会做白日梦。

下面的大厅门开了，雯雯才知道这是个家庭小戏院。今晚演《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的女主角都是自己，可她除了流行歌曲什么也不会唱呀。她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双腿索索发抖。

前面音乐响了，配角们纷纷登台出场。

男主角提着大刀过来提醒她：“准备出场。”

雯雯害怕得尖叫起来：“不！我不会演戏！我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屋里的人都惊愕地看着她。一个穿白衣服和墨绿小袄的女孩端着一小杯茶进来说：“李雯秋，夫人叫你放松，别紧张，先喝了这杯茶。”

男主角接过茶来，看着她坏笑：“这是毒药，喝了它。”

“喝就喝！”雯雯心一横，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上场……”雯雯被人推了出去。她正张惶间，突然如有神助，身不由己地按着锣鼓点子走起台步来。更令她惊奇的是，在她喉咙里蹩了一下午的唱腔，此时终于如行云流水般地涌了出来。她不但能唱会念，而且能打能翻，在告别霸王时舞的剑令台下彩声如雷。整个事情就像是在梦里，美得不像真的。

演出结束后，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主人上台和演员们握手，给他们发礼品。礼品很奇怪，每人一个很大的银元宝。发到雯雯时，她拉住雯雯的手低声对她说：“元宝对你无用，这才是你最需要的。”雯雯的礼物是个细长的花纸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车将雯雯送到家，已经午夜了。她站在职工宿舍楼前，飞快将盒子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北京戏曲学院招生，时间3月5日至9日。”今天正是3月3日，雯雯明白了，她必须上北京。

家里灯还亮着，妈妈还在等她。门一开，雯雯一下抱住母亲的脖子，高兴地大叫：“妈妈，我要到北京去，明天就走。”

女儿回来了，母亲的心也落了下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说：“我正想劝你出去散散心，否则呆在家里会憋出病来。我已经决定了，在厂门前的那个集市摆个小摊子，专卖卤豆腐、卤鶏蛋。”

雯雯说：“妈，我到北京不是去游玩，是去投考北京戏曲学院。”

“考什么北京戏曲学院？我家几代人里没有一个有艺术细胞！”母亲吃惊地看着雯雯。

雯雯将今天所遇到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紧紧搂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啦？”她抬头看着神情凝重的母亲。

“你知道吗？你说的那条小巷叫三转弯，是昆明市有名的神秘小巷。据说，人不注意就会从那里走进三界中去，是哪三界我也说不清。但你一岁的时候扩建百货大楼，这条小巷就被拆了呀！”

雯雯啊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雯雯信心十足地登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她知道自己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