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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齐县长(1)

(2011-01-01 21:04:33) 下一个
 随便站在一个山顶上,往下望去,湘南大片的森林,油绿油绿的,有时绿成了黑色,像融化了的沥青一样,瘫趴在山岗上,流进山谷中。谷子黄了的季节,一块块金黄色点缀其间。不时闪过些宝石蓝色的斑点,那是些小小的湖泊。这黑压压的密林深处,四散着星星点点的村落、人家、牲口、狗,由看不见的林间公路把这些人、景、物连接在一起。
   勘探队的工作不多了。他们上星期到达双牌县,然后沿萧水南行,再次进入林区,逆支流而上,像昆虫一样,在广袤的大森林里爬行着。
   在一个小村子里,老雷躺在床上看着双牌县齐县长的工作汇报和留给他们的大堆资料,对老孙说:
 
 “这一带主管农林业的县长不知见了多少,没有一个能像齐县长这样拿出这么详尽的调查数据来。这齐县长才三十出头,工作能力强,一、两年的时间里,把双牌县的农业和林业都搞得风风火火,在零陵地区名列前茅!听说他在部队时的级别很高,应该是省里的厅局级干部,却非要呆在双牌,因为他母亲年事已高,婆娘的身体又不好。”
 
  周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县长比我才大两岁多,真是不简单!只是不去省城当官,太可惜了。双牌县会埋没他的前程啊!”
   查从外边跑进来:“黑云上来了,不得了!快去看看,真是吓人!”
 
  他们走出这家暂时租住的农舍,见山风骤起,天色铅灰,村口以外的这么近的林子都有点看不清了。这场雨肯定不小!村里人都忙着加固屋顶,赶着鸡鸭进圈,疏通门口和房子周围的排水沟,以防山雨肆虐。突然,有个女人像疯了一样,冲到大街上大声呼救:
   “来人啊!我爹他不行了,他要走了!”
   相邻们急急赶过去,见谢家的老爷子一头歪在地上,大概是从板凳上掉了下来,脸色青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大山里缺医少药的,人最怕的就是病。大家全乱了阵脚。
   村长来了,说:“大家别急,我马上就给林场打电话要车,把老爷子运到县城去!”村长没留神摔了一跤,烟杆都摔得飞了出去,他都顾不上捡了,一溜小跑,不见了。
   老雷和老孙赶快进屋,把紧急药箱找了出来,想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突然,门被推开了,村长满头大汗地站在哪儿:
   “雷队长,您给县里打个电话吧,您说话县里肯定听!林场的两辆大卡车都下山了。县医院的救护车不到20公里以外的地方!谢家的老爷子眼看就要不行了!”
 老雷跳起来:“哪里有电话?”
   村长说:“村办公室就有!”
   老雷跟着村长跑了。

   村民们都在大街那头忙着,谁也没注意到,村口的公路上,一辆吉普车从黑暗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慢慢地开进村子,停在一块空地上。开车的人钻出汽车,见街上空空的,他茫然地看着在远处奔跑的人们。
   查拿着老孙找出来的药,朝病人家飞跑。他路过村口时突然停了下来:我的天哪!那不是一辆车是什么?查冲着那个人大叫起来:
   “同志!这个村里有人得急病了!求您帮个忙,把病人送到县城去吧,这人眼看着就不行了!”
   那个人一听,大声说:“行啊!快上车,带我去病人家!”
   查兴奋得不得了:
   “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这下可好了,同志,您来的可正是时候!您是从县里来的吗?”
   那人只是点点头。
   到病人家了。村里的土医生忙得一头汗,正在束手无策,谢老爷子的女儿两只眼睛哭得都肿了起来。好多邻居围在门口,一见有车来了,大家全都围了上来。开车的那人打开门跳了出去:
   “老乡们!别着急,怎么回事儿啊,病人在哪?”
   乡亲们突然大叫起来:“齐县长啊!您这是从天上掉下来啊!”
   谢老爷子的女儿一把抓住齐县长的手:“县长,您救救我爹吧,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了下去……您真是活菩萨!” 
   查一下子傻了。齐县长?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个子不小,足有一米八,脚上一 双高筒雨靴,全是干了的泥,身上也溅满了干了的泥点子。头上一顶旧军帽,帽沿儿都毛了,里边的塑料片儿都露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他!
   那是上星期,他们刚到双牌县,在县委的汇报会上,他们见到了双牌县的县长齐永志。齐县长一身草黄的夹克,平头,四方脸,五官端正得半点儿毛病都跳不出来,太像个电影明星了。当时查和周生悄悄地说,这人怎么看也和一个县长挂不上号。首先,他太年轻了,看着和周生一样年轻;再说,他一举一动的气质,还真是有点电影《南征北战》里的解放军师长的意思。
   县长可能是天底下最不好当的官了。特别是双牌县,几年前才由周围三个县都不想要的边远山区拼凑而成,十几万人口,分散在大山里的每一个角落。人说,望山跑死马,一点不假,这次出外业,查已经体会到了。但对齐县长来说,那就是望山跑死县长!勘探队走的这点儿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和许多基层干部一样,齐县长是当兵的出身。八年多的时间,从战士干起,在团参谋长任上转业回到地方。这个晋升速度,发生在没有战争的和平时期,让所有当过兵的人听了,个个目瞪口呆。
   一个团的人,加上军官家属,军工和军队服务部,五千多人,政委、团长和团  参谋长这三驾马车说上一句话,那就是一言九鼎。可到了地方上,他名义上成了十几万人的父母官,但就在这县委大院里,那都是一个人一个脑子,一个人一张嘴。他说的不一定就是他想的,他想的又不一定要说出来。当县长可比当团长难得太多了。
   那天,天气很好,齐县长说,咱们在院子里坐坐多好!
   县政府的小院可是真干净。一尺见方的地砖,连砖缝儿里都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一丛丛的夹竹桃,开着粉红色和紫色的花,院子中间的几棵参天大树,把树荫举在人们的头顶上。院子中间有两张石头桌子和几个石礅子凳子,在党政机关里显得多了点儿人情味儿。桌上是散着清香的茶。
   齐县长就在这么一个优雅的地方给省里来的林业经济专家介绍萧水上游个各支流的的水道疏通情况。他都没怎么看那个大笔记本和一大堆资料,就精确地报出一组组的数据,森林面积,树种分布,河流走向及弯度,水流落差,礁石密度,可开发河段和已开发河段……着实让老雷大吃一惊:工作做到了这个细致程度,这个县长可真是不简单!勘探队有了这些资料,干起活来顺风顺水,进度快多了。老孙也说,这么踏实的干部现在真是没几个了。
   下午,双牌县的第一把手、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刘双庆来了。他非常抱歉地告诉大家,齐县长不能来了。上游的一个水库出了问题,他必须去。
   老雷说,齐县长的工作能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主任说,这几年双牌的农林工作在整个零陵地区异军突起,全仗了齐县长。刘主任端出几盘干果,让大家尝尝:
   “来来来,这是我们县刚形成出口的藕干,尝尝!我今天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县委这地方,全县的什么人都往这里跑,我管的事比古代的衙门还多!齐县长一定以为你们又是那些下来吃上一大圈,转身就回省城的官老爷,所以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就跑了。咳,他太忙了,有的事根本不是他的事,可没有人抓,怎么办哪,就说这藕干,这么简单的东西,那个厂子成立了十年了,每年只能在国内的市场上卖掉一点,生产老是不能扩大。三年前。好不容易进了广交会,宣传不好,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这帮人也来找县长,说他办法多。去年,齐县长亲自去了一趟,带了一吨货到广州,请包装专家全都包成小包,在广交会里边到处送,一点儿都没有带回来。厂长老大的不高兴,说上了齐县长的当,他拿着我的东西做人情,一吨货呀!厂长心疼得不得了,在县政府大吵大闹。
   可没过多久,订货的单子来了好多!他那个厂的老设备根本不够用,现在正在搞扩建呢。厂长非要给齐县长跪下,吓得齐县长只好躲着他走。种莲藕的农民太高兴了,可齐县长又多出一件事来,我真怕把他给累病了。”
   周生说:“刘主任,你和齐县长是战友,给我们讲讲齐县长在部队时的事儿吧。听说他在部队时官当得不小啊,怎么哪里都不去,跑到双牌来当个县长?都是道听途说,您可是最有发言权的的人啦。”
   刘主任笑了起来,说找他打听齐县长的事儿,算是找对了人。大家当个故事听听就算了,齐县长不愿意人人都拿着他在部队的那些事添油加醋。
   周生无意之间的一问,刘主任居然就聊了一下午,扯出了齐县长的故事。
   齐县长的形象就这样深深印在查的脑子里了。可今天的齐县长怎么成了这付模样……
   齐县长和大伙把谢老爹放在一张藤椅上抬出来了。他打开吉普车的后门,对查说:“小伙子!快帮个忙,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车前面去!给老爹腾出个地方来,让他半躺着。”
   查忙着把所有的东西往前座上扔。车上几乎全是文件,纸张,齐县长真把这辆车当成办公室了。因为没有后座,他们很容易就把谢老爹安置好了,几个家里的人也上了车。
   老雷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一见吉普车就傻了:县里已经答应派一辆车来,可这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这么快啊?
   齐县长从车里出来,握住老雷的手:“雷队长,才几天啊!不认识我了?齐永志!我知道你们在这一带工作,早就说赶过来,老是被别的事情拖住,今天才赶过来,准备带你们在山里四处走走。一进村我就看见你们这个小同志了,可他也不认识我了,哈哈哈…… ”
 
  查说:“您穿得破破烂烂的,又戴了个破军帽,我更不敢认了!”
   齐县长坐进车里,从车窗探出头来说:“老雷,没时间了,请您再打个电话,告诉县政府,别派车了,我送病人去县城了,再告诉刘主任一下,他让我参加的会议,马上准备好,我人马上就到。过几天我一定回来,还要带你们去我的老家看看呢!”他伸过手来,重重地在查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小伙子,不简单啊!这么小就跑进大山里来。喜欢这儿吗?”查点了点头。
   吉普车发动了,慢慢驶出村子,消失在黑黑的树林里。
   雨下起来了。先是豆子那么的的雨点,一个个砸在地面上,砸得地上冒起一阵阵白气。才下午三点多,天黑得和森林搅在一起。突然,树顶上扯起一道大闪电,紧跟着就是一声巨响,一个炸雷就在人们的头顶上炸开了!
        查和老雷转身就往家飞奔,身后的大雨在几十米以外的地方倾盆而下,水气翻卷,追赶着他们。他们刚进门,倾盆大雨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下子吞没了他们住的房子和整个村子!农家的主人正跪在神龛前,求神保佑,他刚换好的屋瓦不要再漏了。几个人帮着主人家上下看了一遍,没有一点儿漏!主人家才笑了起来,说:
   “多少年了,没有钱换瓦,大雨一来就心惊肉跳。要是同志们住的那间房子漏了,就更不好意思了!现在好了,今晚你们哪里都不要去了,厨房里屋顶上那块腊肉,有两年了,应该很好吃了,今晚我请你们吃酒!”
   查仔仔细细地琢磨着这个小小的神龛:这东西在文革时期可是绝无仅有!
   “大爷啊!您这个神龛还挺灵的!这东西要是在山外头让人看见了可不得了。现在正在破四旧、砸孔家店呢!”
   外边的雨太猛了,屋里的人要大声说话才行。查跑到门口往外看,好家伙!这哪是下雨呀?明明是有不少人从天上往下泼水啊!他心里有点儿发毛,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这雨要是不停了怎门办呢?要是真发了大水,上哪儿去找那个若亚方舟啊?
   村里的水已经很深了,自动汇成一条条小水沟,从各条街里流出来,再汇成一大股混浊的暗黄色的激流,气势汹汹地扑向一切低洼的地方,朝山下流泻而去。查想像着这水下到山溪里,进萧水,浩浩荡荡,走湘江,去洞庭,入长江,过武汉,达南京,最后从上海入海……这水也要走这么久才能入海啊。

   齐雍治,参军前,有人说他的名字封建士大夫的味道太浓,所以就改了名字,成了齐永志。
   齐永志的第一次越级晋升纯属偶然,但充分展示了他身上的综合素质。这种素质来源于他的家庭背景,使他的思维方式和眼界都与当时绝大部分农民出身的战士有很大的不同,就像一头斗牛混在一群耕牛里边。即便没有这次偶然的、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戏剧性情节,这种差别早晚会让他在军队这个级别森严的组织中或多或少有所成就。
   齐永志服役于云南某军四十一师三团的直属炮兵营。他当兵八个多月时,和几个战士一起来到师里的训练基地学习使用一种新型的无后坐力炮的瞄准具。就在这时,军队大院里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个不服从转业安排的连长,为泄私愤,竟然抢夺哨兵武器,杀死哨兵,在军队大院里大开杀戒!
   六十年代,每天都有很多老百姓混入军队大院,他们在军队服务部里买比外边便宜的香烟、茶叶,看军人俱乐部演的电影,甚至在设施比地方上好一点的篮球场上打球。只要是穿军装的,不出示任何证件便可放行入内,军队的哨兵如同虚设。
 
  下午五点多了,齐永志他们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天气很热,大家在屋子里都只穿着内衣短裤。他们住的地方离部队大门很近。齐永志刚打完篮球回来,他冲了个澡,刚想舒舒服服躺下来,等着吃晚饭,突然,他听到冲锋枪长长短短的点射,他一跃而起:出事了!
 
  这时,歹徒已经杀红了眼,大道上、操场上正是人多的时刻,已经连死带伤,倒下了十多个人了。警卫班的几个战士惊慌失措,连班长都倒下了,还没有人向歹徒开火!
   齐永志抓起班长的枪,稀里糊涂成了个临时指挥,带着这几个唯一在现场有武器的战士,截断了歹徒企图进入营区和家属区的路,将歹徒逼进一幢刚完工的小楼房,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歹徒有作战经验,知道遇到了有组织的抵抗,拼命想从小楼突围,进入营区。但齐永志指挥几个战士占据的位置很好,硬是用冲锋枪的火力死死将这个家伙锁在小楼里。
   后来就热闹了,战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团团围住小楼,特务连的几个战士开始强攻,枪声阵阵,手榴弹在楼里开花。小楼里手榴弹爆炸的弧光闪烁,好像电焊工人在里边干活一样!歹徒走投无路,又被炸伤,只好自杀而亡。
   齐永志成了那个军队大院里的小明星了!人人都在谈论着他。
 
  四十一师师长王怀中是个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曾在淮海战役中,率领一个尖刀排四十几个人,穿插敌人纵深,杀入敌人一个师部,活捉了敌师长和师部各类人员一百三十多人,造成了敌人纵深防御指挥失灵!我军总攻开始后,正面敌军无人指挥,一击即溃。周恩来副主席亲笔题写了“王怀中尖刀排”锦旗一面,现存北京的中国军事博物馆。
   建国之后,无仗可打的王怀中有点闷闷不乐,朝鲜战场和中印边界的战争曾让他激动,但他的部队是祖国西南大门的屏障,边界对面情况万分复杂,有匪帮、溃散的国民党中将李弥的好几万军队、武装的贩毒集团、待机进入我国的国民党特务,所以昆明军区下属两个野战军,加上云南省军区的地方部队和边防部队,大概有十六、七万部队,死死地守在边关,只是看着兄弟部队在别处打仗。
   王怀中听说他师里的一个新兵蛋子,在一场偶发事件中临场发挥出色,竟能指挥其他部队的老兵真刀真枪地干,给四十一师争足了面子!军里已经决定纪二等功一次,还着令师里提升一级。王师长立即执行命令,但不是按照军部的安排,在第二年提升齐永志当班长,而是越级晋升为干部,以排级干部进入三团参谋部工作!
   有人劝王师长,齐永志已经二等功在手,又破格提干,再让他进入团部工作,实际上是连升三级,对一个军龄才一年的兵来说,是不是太快了。骄兵不好管啊!
   王师长说:   “快了又怎么了,老子就是喜欢能打仗的兵!那群参谋就会耍嘴皮子,要是在战争时期,老子把他们全都轰到阵地上去!”
   三团的政委和团长也表示要慎重,要师首长直接和齐永志谈话后再作决定。 
 
  没想到,这齐永志当着师首长的面,表示坚决不到团部工作!他表示,自己还是个新兵,连队的好几种火炮都还没闹明白,怎么能当参谋?
   王师长心里暗暗高兴:这才像是老子的兵!师政委和参谋长也没了主意。最后师政委还是宣布了师党委的决定。齐永志稀里糊涂地成了个排级的小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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