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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鲁

(2011-07-08 21:31:56) 下一个


    手上这本世界地理杂志出了一期全黑的封面。
    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张刚得了金奖的摄影作品。作品几乎全黑,把书放在一定的距离仔细地琢磨,渐渐地,一股暗淡天光从画面上方什么地方渗入,戏剧性地飘落在画面下角。你的眼光缓缓地适应了黑暗,才感觉出那幽幽暗色中隐隐现出一座玛雅神庙中的一只巨大石柱史迹斑驳的底座,再往黑暗的空间内深究,又感受到墙上的一些神秘的图腾石刻。
    你呼吸变得像水流湍急的峡谷,心脏就要跳出胸膛。不敢去看下面获奖者的名字。熟悉的风格和追求,曾经拥有的一角执著的黑暗,只是,曾经熟悉的、沉浸在黑暗中的湿润和温暖,在这张作品中变得神秘而冷峻。几乎肯定是她了:鲁鲁。

    时光倒转回多年前。
    风光明媚的五月,荷兰的五颜六色的大块的郁金香田像麦田一样伸向天边。你在阿姆斯特丹北郊的风车岛上度过开心一刻。你进到一座大风车内部,立刻被黑暗笼罩,借着小小窗口的一线天光,关注着脚下嘎嘎作响的木梯。刚一抬头望窗,昏暗中一声:别动,先生!哗——嚓一声,那是照相机的一次慢速曝光。
    眼睛适应了昏暗之后,你看见一张女孩的笑脸。黝黑的肤色,黑色头发,单眼皮小鼻子,南美印第安人的特征。她个子高挑瘦削,不像很多印第安女孩儿那样又矮又壮实。

    那个像搭积木一样盖起来的荷兰小镇上,有个小小的咖啡馆,古色古香,门口是一个十六世纪的红绿相间的邮筒,街对面是个古式的电话亭子。
    在这个郁金香让全世界的人发狂的灿烂的国度,你在这黑洞洞的风车里捕捉些什么呢?你的第一个问题就在这个小咖啡馆里脱口而出,问得这么俗气。
    光。
    我怎么没看出来那里边儿的光有什么特别的?
    你不懂。
    我……
    你终于没告诉她,你是个艺术家。
    咖啡店里没有外表那么引人怀旧,两只大架子上摆满了阿姆斯特丹和风车岛的明信片,柜台上还有些廉价的的纪念品,全世界所有的旅游胜地的小店都是一样让人麻木不仁。再往上,墙上有点儿意思了。那是一组有点发旧了的、让人心醉的黑白照片,水道廊桥,街衢倒影,或者是一只风车,一片停放的自行车,一只下水道的铁盖子。退了些颜色还是有意为之?女孩的目光在这些照片上长久驻留。
    你从哪儿来?
    墨西哥。
    好地方啊,那里有著名的玛雅古代文化遗址,好像古代的玛雅人智商极高,精于天文、计算和农业,一个世界上无人能解开的迷。
    女孩什么都不说。
    你看了一眼她的照相机。好家伙,尼康F-4, 带着全套的中长焦镜头,下的本钱不小。你付了咖啡钱,说了声再会,推门出了咖啡店。

    一年之后的一天,一个身穿一身牛仔服的印第安女孩儿靠在艺术学院的食堂大门旁,对你伸出一只摇摆的手掌,你对她礼貌地点点头:这是谁啊?不认识啊。她跟着你,排在你身后,要了同样的饭菜,和你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她手忙脚乱地在她的超级巨大的背包中搜索。那架尼康F-4先滚了出来,跌落到桌上,你赶快扶住,心中一动,似曾相识。
    一张皱了照片扔到你面前。黑暗中的你,抬起头望着那个窗口:唯一的一线光明。那是她在荷兰的风车里面照的!画面上,你的面部表情苦大仇深惨不忍睹。
    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鲁鲁。
    这是我吗?怎么这么难看?
    鲁鲁开心地大笑起来。
    人生地不熟的鲁鲁就这样出现在大学里,而且在学生宿舍里成了你的斜对门的邻居。走廊像一条小河,隔开了你和鲁鲁的天地。
    茫茫人海,磨肩擦踵,在大街上和一个人吵上一架都叫缘分,从荷兰开始,你和鲁鲁的缘分不小了。
    鲁鲁出生在中美洲山区一个贫穷的家庭,一出生就成了孤儿。后来,一对比利时夫妇收养了她,她说着她的母语西班牙语和地道的法语,又跑到德国来上大学,德语也应该是很流利了。但一种来自远古的玛雅文化情结在她的心灵深处纠结缠绕,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当代艺术思潮。
    作为平面设计专业的学生,鲁鲁各门功课都不怎么样,特别是各种素描、速写、插图课程,她简直遭透了。你在中国的美术学院练就的一手山灵水动的素描功夫,让学校里每一个人着迷。鲁鲁常常抱着大大小小的纸卷敲响你的门。
    摄影课一开始,她的眼睛就开始发出异样的光。她像只猫一样对光的感觉让人刮目相看。
    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数码照相技术。暗房成了一个专业摄影师的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奇妙的在明亮和黑暗之间的一种穿越。
    黑暗中的鲁鲁,睁大了她细细的单眼皮,厚厚的嘴唇微张,注视着显影液中逐渐显出的影像。大概是这种奇异的方式触动了她的血液中三千年来的沉淀,那些阴暗的玛雅神庙的影子划定了鲁鲁心中和周围的世界的界限。她整天呆在暗房中,在红色的工作灯下,盯着显影液中缓慢地现出一个个复制的瞬间。心动和兴奋、失望和沮丧在黑暗中转换。她常常几下子撕掉刚从显影液中捞出来的作品,平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的同学们在黑暗中欢呼、说笑、骂骂咧咧、揪自己头发。 
    似乎只是在夜色幽暗中才感觉到鲁鲁的存在,一种神秘而高贵的黑色。在温暖的黑暗中,鲁鲁精灵诡异,如鱼得水,才华横溢。不管是在阳光炽热的南美还是在风光如画的欧洲,鲁鲁对黑暗的喜爱让她对“光”的含义有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感受。
    黑暗中的一切原来能唤醒一种隔着三千年的、辉煌一时的玛雅原始文化的继承。
    这个世界其实本无所谓明暗,因为在特定的一刻没有了光,才产生了黑暗。瞎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最根本的认知。只有熟悉黑暗,才知道“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从鲁鲁那儿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陪伴你一生。慢慢地,鲁鲁在你的世界里隐隐若现,但总是像一张曝光不足的底片,放大机内再强的光线也难以穿透。
    你终于跨过宿舍走廊这条河,进入了鲁鲁隐秘的世界。门在背后砰然关上,那瞬间一刻终身难忘。她的房间的窗户被重重地遮挡,只留下上面一个小小的空洞,天光漫射而下,刚进去时伸手不见五指,和暗房里一模一样。你不得不暗中摸索,触到她坚硬的手。她给自己营造了这么一个让人震惊的小世界。她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寻求灵感和玛雅文明时期诸神的暗示。
    你慢慢看到了一个在黑暗中隐隐现身的鲁鲁。黑暗像温暖的暗流滑过肌肤,原来她拥有极佳的身材,一米七零的她没有肉感和性感,而是像一个肌肉坚韧的马拉松运动员,两条马一样细细长长的腿,肌肉发达而匀称。自小窗泻下来的漫射光线照到她身上时,已然快要消失,黑暗中的她多了一份柔和,一如既往的安静,让你很难猜透她此时的心情。
    她抓起照相机,竟想在这么暗的光线下拍下你的存在,咔嚓、咔嚓,她创造着一些想当然的形象,坚挺的石柱、雨里的蘑菇、草中的蛇。你看她忙碌,单薄的脊柱一节节隆起。
    她安静得就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就连最隐秘的爆发也无声无息,炼狱一般原始而强烈的黑色火焰在体内燃烧,把她的身体烧成一张紧绷的倒弓,双峰高挺浮出彻底的黑暗,一抹微弱的天光照料着,抚摸着,在上面形成了两道细微的弧线,像是黑暗中振翅而飞的白头鹰。黑色的炽热岩浆在体内爆发、流淌,伸向天空的双腿在黑暗中像是玛雅文化中的图腾柱。
    黑暗难道是神秘的玛雅文明走向消亡的最终秘密?
    鲁鲁的出生地有很多神庙遗址。这个神秘的部族,称他们自己为“太阳的部族”。这些神庙内的阴暗让外边的炽热的阳光更加热烈。
    最大的谜是在公元六百年,三千年来辛辛苦苦建成的城池、庙宇、金字塔、整齐排列雕像的广场和运动场被突然放弃了,人们不再雕刻石碑,不再兴建新的神殿、宫殿,彩陶工艺制作消失了,连新房舍都不再建造,任由枯草蔓藤侵入住宅和市街,昔日富丽堂皇的玛雅帝国变成一片废园残景,全体玛雅民族开始了神秘的大迁徙,他们迁徙的地势越来越高,终于消失在最靠近太阳的地方。
    鲁鲁,玛雅人的城市既不毁于战火,也不毁于自然灾难,玛雅人为何从热带丛林深处突然消失?
    连历史学家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现在住在那一带的玛雅人又无知又颓废,就像我一样。人们都说我们和睿智的祖先根本不是同一个种族。看看所有文明古国吧,那些贪婪、追逐蝇头小利的埃及人,根本就不是当年创造出灿烂的古埃及文明的种族。还有巴比伦文化,你能想象这个伟大国家的后裔是现在的这些目光狭隘的伊拉克人吗?
    你深深诧异这些话是鲁鲁在她自己的黑暗领地中说出来,道理是那么赤身裸体,就像此刻的鲁鲁,火焰一般燎着人的思维。
    那中国文化呢?中国的文化可是没有断裂,有史书为证啊。
    黑暗中被鲁鲁踹了一脚。
    得意什么?中国明代以后的文化根本就不是以前的中国文化了。
    她的说法竟让你一时无话可说。当时满清文化的确是作为外族文化进入中原的。你忽然悲凉地想到,你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些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汉唐文化的祖先们的直系子孙。这个鲁鲁,赤身裸体的,还挺深刻,真不知道她的历史知识还挺渊博。
    天光下的鲁鲁,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一只睡猫。一件像盔甲一样空空的牛仔服,套住了她所有的精彩。学校的食堂里,她永远卷缩在一个光线暗淡柔和的角落,教室里的她,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任何强烈的光线都会令鲁鲁心中忐忑不安。就像她自己那座昏暗的神庙会令你不安。
    鲁鲁的摄影展在食堂前面的大厅里展出了。整体气氛令人惊悚。
    黑沉沉的一片,在黑暗中鲁鲁的拍摄对象隐隐现身:移动的街景,一条狗,半个女同学正在洗浴的裸体,还有你在荷兰的风车里那张充满绝望的脸。这些平日大家视而不见的东西在她的黑色作品中充满了淡淡的惶惶不安,生命无着,好像都是在她黑暗的宿舍里鼓捣出来的。习惯了阳光明媚的德国同学们被震慑得静悄悄地,不敢正视鲁鲁神秘的黑暗世界。
    世界上大名鼎鼎的德国广告大师根特 • 兰堡教授当时正在这所大学任教,他到食堂来吃午饭时,看到了这些令人心绪起伏的黑色的作品。他搬来一把椅子 ,久久地坐在鲁鲁的作品前,默默无语。
    中秋节到了。你托人从柏林的中国商店带回来几块可怜的月饼,切成小块儿,和一些西点放在一起,加上大箱的啤酒,一个中秋晚会就出现在你的宿舍和一段走廊上。这层楼的学生都来了。你讲了中秋节的起源和含义,中秋月圆的故事让一个叫娜塔丽娅的法国妞大哭起来。她告诉大家,她父母离异,是法国政府的福利机构把她养大,没有人和他团圆。当着大家的面她抱住你不撒手,说今夜就要和你中秋月圆。
    大家做着鬼脸:呜——,娜塔丽娅喝高了。
    鲁鲁黑着脸狠狠盯了你一眼,转身离去。
    一轮明月照着桌上一片狼藉,答应帮你清理的鲁鲁没有出现,娜塔丽娅在你的床上翻滚。
    鲁鲁变了,好像不认识你。你们不同年级,当然很少在学校里见面,食堂是唯一能见面的地方,但很少见到她了。宿舍走廊这条河里却不时飘过娜塔丽娅这只浪漫的法国小船,没有了鲁鲁黑暗的神庙,地中海式的火辣阳光让你无处藏身。
    鲁鲁自卑过吗?
    娜塔丽娅就像个缩小了尺寸的名模一样美丽舒展,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要求。她淡褐色的皮肤来自地中海沿岸迷人的气候,一部分突尼斯血统让她看上去和那些苍白的浓妆艳抹的法国女郎截然不同。
    鲁鲁那像玛雅木雕一样的脸庞当然谈不上漂亮,属于那种让浮浪的花花公子们不会多看一眼的人。只有你知道鲁鲁的价值和魅力在哪里。你怀念鲁鲁的黑暗的神庙。
    你终于在一个夜晚渡过河去,走近鲁鲁的神庙,刚要动手敲门,里面忽然闹出很大的动静,那是鲁鲁一反常态的、夸张的呻吟和喘息,释放着她的性高潮!没有了炽热的岩浆,只有火山喷发后的烈火和浓烟。天哪,她想让全楼的人都听见!这是她以她的方式在惩罚你。
    你奔逃而回,耳畔的呻吟声彻夜不绝,无法入眠。你跳起来,跑去敲娜塔丽娅的门,她居然深夜未归。你好象才意识到,这几天都没见到她了。你疯狂手淫,然后昏昏睡去。
    终于见到了河对面的那个大家伙了,身高两米,是个浑身长满了金毛的纯种德国狼狗。你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得意洋洋地占据了你常用的那个炉头,尽心尽意地每天烹调不止,难怪在食堂里再也看不见鲁鲁。
    平时不怎么做饭的你,买了一个特大号的不锈钢锅,将一只从屠宰场要来的猪头(德国人不吃也不卖猪头)炖了五个钟头,花椒大料桂皮,卤猪头肉香四溢。有人流着口水,偷偷揭开锅盖,却见到那猪鼻子仰面朝天,两只大大的鼻孔赫然张开!窥视者们的神经果然受不了这种中国特色美食,他们变脸变色,望风而逃,沿途大叫:上帝啊,你们看啊,那个中国人在炖一只猪头!
    鲁鲁肯定是来看过了,大概猜出来你在发泄,她毫不留情地把一袋世界上最辣的牙买加辣椒面儿倒了进去!走廊里的学生们开始大声咳嗽,满脸泪水逃回到自己的房间。楼上楼下的学生都来抗议了,楼层会议只开了两分钟。
    你面色阴沉,端着大锅,穿过大家的注视,走向垃圾箱,连锅带猪头扔了进去,然后竖起耳朵,等着那口大锅一直跌落到底层,像个土炸弹一样,闷声爆裂。
    娜塔利娅回来了,发型不整,衣着邋遢,满面倦色。她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你冰箱里的剩饭,竟然在你的床上睡去,醒来已是黄昏。
    你到哪去了,回法国了吗?
    她惊奇地瞟了你一眼:我就在一楼的赫尔戈那儿啊?
    赫尔戈?那个金发的德国人?你在他那儿干什么? 
    和他睡觉啊。
    婊子,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什么是婊子?
    你能说什么呢。法国女孩儿,娜塔利娅太正常了,再罗嗦你就有点儿不正常了。你呼呼地喘着粗气,快要晕倒,又想再炖上一锅猪头了。

    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你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回头。肯定是猫一样的鲁鲁。果然,屋顶的大灯被关掉了。你固执地在电脑上读着什么,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你没回过头去。
    你的肩膀上一阵沉重压下来,两旁垂下鲁鲁那两条细弱多骨的手臂。
    你的德国狼狗呢?你居心叵测。
    你的法国女郎呢?她以牙还牙。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中秋节闹成这样,如此荒诞滑稽。
    你的画展也在学校里展出了,是当年还不算太庸俗的西藏题材,你的神秘主义倾向,让你和那些国内的现实主义的西藏热拉开了距离。没想到在学校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神秘的雪域和神秘的人群。
    鲁鲁的心灵在平静的外表下激荡。是不是历尽沧桑的那些西藏人的面孔太接近印第安人了?或是画面上深邃的蓝天、雪峰挺拔的高原、神秘的玛尼堆、石片刻写的“六字真言”和猎猎飘扬的藏文经幡,这些神秘的符号和印第安玛雅文明发生了某种心灵的碰撞?
    鲁鲁也搬来一把椅子,像兰堡教授一样,长久地坐在一张和画展一起展出的摄影作品面前。那是一张在西藏最早的一个寺庙夏鲁寺拍摄的,藏传佛教的艺术精华都在地下室中,没有自然光线可用,两侧各用了一盏照明,黑色的画面上只见到莲花法座,要看上一阵才感觉到佛的面容隐隐浮出黑暗的背景,简直和鲁鲁的风格暗合。她长时间盯着那张照片,似乎要走进那黑暗的庙宇,去和那尊佛像对话。
    根特 • 兰堡教授要到柏林艺术大学去任教了,他要带两个他喜欢的学生过去,还有一帮他的崇拜者也非要转学过去。鲁鲁是他点名想带走的学生。
    最后一个夜晚好像长得像是一辈子,最后一个夜晚又短得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她简单的行李早已扔在你那辆破旧的高尔夫的后背箱里。在神庙中,在神的注视下,你们默默无言。
    暗灰色的晨曦中,空无一人的威廉皇帝大街上,你的车轮嘎嘎地压着条石铺就的古老路面,街车的铁轨反射青色天光。
    鲁鲁,这个混迹茫茫人海,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深刻影响的、外貌平平的印第安女孩儿,带着她的尼康F-4,带着她在黑暗中闪烁的才华横溢,带着她无与伦比的灵光一现和艺术创造欲,带着她昏暗的学生宿舍——她的神庙,当然也带着你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舍难分,离开了那栋学生宿舍和那层楼上的朋友们。离开了这所大学,这个城市。
    在鲁鲁的黑色阴影下,你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的那些作品。你的那些得意之作,忽然变得庸俗难耐,像是些手艺高超却匠气十足的老师傅的传世之作。大家对你的作品的所有称赞,你都觉得应该给鲁鲁的作品。
    她以前的房间住进了一个光焰四射的美国小伙子,窗帘大开,房门打开,春光明媚,新鲜的春风涌进窗,带着猫王的咏唱,在走廊这条河中飘荡。
    你把你的窗户用毯子遮挡了起来,做成了鲁鲁的神庙。你的墙上贴满了她留给你的黑白照片,山岗上神庙废墟前的羊群,惨白的阳光下刻满沧桑的玛雅牧人的脸,黑色天空中白银铸就的云朵和苍鹰,那遥远的贫瘠和消弭的玛雅文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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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柏 回复 悄悄话 何不去看看那遥远的贫瘠和消弭的玛雅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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