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又不闲

年近不惑,忽然惊觉身边友人夫妻或离婚,或激战。费尽口舌劝下来,到底只是一席话,多数仅起到耳旁风的作用。有一天拿起笔想写下点什么,却不知觉写了十万余字,心想,这下总是说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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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不归(14)

(2010-10-29 09:16:52) 下一个

《十四》

 

苏几乎一夜未眠。她早有思想准备,知道婚姻这个方程式并不容易解,可却没想到一上来就出了难题,她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心。对高含的妈妈那样说话,她不能赞同,但是理解这种思想在中国老年人脑袋里的根深蒂固。她自己的父母是超前开通的人,妈妈为了事业,生下她以后就没再要小孩 但像妈妈这样的也并不普遍,她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像自己的爸妈这样,这不现实。

 

她并不是担心高含妈妈会喋喋不休地叫她生儿子,她很有一套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然而她有一种担心,她担心如果真到有一天她和高含只有女儿,高含会不会像他妈妈一样?如果高含真像他妈妈一样,她又该如何?她自己也想要儿女双全,但那不是想着什么传宗接代,那样一种家庭结构,在她看来近乎完美。

 

她要不停地把记忆中那一地的红玫瑰调出来,来提醒她高含是她真心实意的选择,是心灵悸动的果实。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理不清头绪,这前前后后,各种纷扰,简直就无理可循,但分明又环环相扣。然而她没有选择,即便无理,她也得当它是合理,即便是乱丝,她也得耐心理顺。因为,当初的选择,她从没想过要放弃。

                     

           

第二天早晨,高含爸爸出面,左右周旋,高丽夫妇也是极力劝慰,好说歹说总算把苏妈妈请到了饭厅。

 

高含妈妈经过一夜思考,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毕竟是一场好事,何苦被自己弄得不欢。所以清早起来梳洗完了,在老伴千叮万嘱之下,笑容满面地来到饭厅,见了苏妈妈就赶紧自打自地检讨,贬己杨人 人情世故中惯用的技俩。只见她执意端茶,赔礼道歉,赌咒发誓地声称要待纤纤如自己的亲生女儿。

 

苏妈妈一肚子气,伤心了一夜。虽然她怒称‘这门婚事我不同意’,但现在是什么年头,女儿的婚事哪由得自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嫁到这么个人家,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生气。现在看见高含的妈妈满脸堆笑,自己也没有由着性子板着脸的道理,少不得强颜欢笑,接过茶,客套几声。

 

然而毕竟伤了心,留下了伤疤,这两亲家之间就算没有结下仇,罅隙也已经存在了。

 

下午苏妈妈声称家里有撂不开的事,一定要赶当晚的火车回去。苏和高含只得陪了爸爸妈妈到西客站,临上车,母女俩抱头一阵痛哭。

 

隔天一早,高含父母跟姐姐一家也退了房要回家。高含和苏要去送,被高含爸爸拦住,叫他俩好好歇着,这两天也够他们折腾的。高含嘱咐了几句签证买机票的事,便目送他们出了门,进了出租车。

 

回到房间两人都很沉默,各自坐着,大眼瞪小眼。

 

高含叹了口气,走过去在苏身边坐下,把她的肩膀掰过来,贴着她的耳朵柔声致歉:“对不起,小宝贝,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着头强忍着不愿流出来。高含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为她拭泪,轻轻地吻她,好言相劝:“是我妈不对。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吗?男孩归你,女孩归我,如果我们有了两个女儿,那我可就落了便宜,女儿最疼爹啦!”

 

苏破涕一笑,争辩:“瞎说!我心里惦记着我妈呢,哪有女儿不疼娘的。”

 

“疼,当然疼。咱家女儿要不疼她妈,看我不揍她!”高含看见有了笑容,心里放了下来,拉了苏的手:“不如我带你去清华看看?”

 

苏想想也没别的事,点头答应了。两人出了宾馆,走路十分钟便到了清华西门。

 

门口一对石狮子在寒风中耸立,冷目打量如梭的人群车辆,高含牵了苏的手往里走。

 

时间真是一个大魔术师,曾几何时,高含每天骑了车从这门口进进出出,迎朝阳沐夕雨,辛勤苦读,奋发求进,那一颗壮志凌云的心,如打磨在石磨上的铁杵,不肯有半分松懈,年年日日,为着自己的狼子野心拼搏。

 

校园里人迹稀少,还是寒假里,学子们都回家过年了。在这北国的冬天,阴云笼罩,冷风带着低低的嘶鸣,扫起地上几片叶子,卷上空中,落下来,又卷上去。高含握着苏的手,插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口里罗嗦地介绍着目光所及的校园景致。

 

他们丈量了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荷塘,光秃秃的湖面结了冰,别提那‘田田的叶子’,连残荷的枯枝败叶都已被清理干净,没有踪影。湖边一座‘荷塘月色’亭留住了两人的脚步,他们进去坐下。高含环了苏在怀里,扫视着周围的萧瑟,叹息说:“天怎么这么冷,难道要下雪吗?你冷么,宝贝?”

 

“冷!你也是一样的吧。想念我们家的壁炉。”

 

“等一下中午饭一定喝碗酸辣汤,饿了吗,想去哪吃?”

 

“不饿。还早呢。”苏吸吸鼻子,在高含肩膀上檫了檫:“你定去哪吃吧,这里你熟。”

 

高含轻声笑了笑,凝神想了一会,忽然说:“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说完拉起苏的手就走。

 

 

七拐八弯,高含牵着苏来到一座院墙外。月洞门,红漆的框,绿底雕花的门楣。步入院内,只见成片的矮树,遒劲的枝,黑压压地盘踞着。仔细看时,枝丫丛中仿佛透了点粉红。苏‘呀’了一声,靠近了去看,问道:“这该不是梅花吧?”

 

“就是梅花!这个院子我们叫它‘工字厅’,没有多大的地方,所以不常有人来看。”高含见苏兴致渐渐高涨,自己也不禁高兴起来,乐呵呵地看着苏在梅树之间来回观赏。

 

正是腊月的节气,有几朵腊梅在这寒风凛冽中怒放出来,傲视这冷峻的严冬,独领风骚。苏细致地观看,微张了嘴,含笑点头:“这就对了,腊梅就是在冷天里开的。别的花都要春风吹拂才肯发芽,娇嫩得很,只有腊梅迎着寒风而傲放,反倒显出它的尊贵,‘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高含站在那看着,只恨没带照相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眼里心里都已装进了这幅画面,揉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中午饭后天气仍然阴着,苏说累了,高含陪着她回到宾馆,看着她钻进被窝,帮她将窗帘关严实了,才轻轻关好门来到楼下大厅内。他打开电话簿开始跟各位老同学联络。

 

高含打完电话到宾馆附近去闲逛,买了几本书,挑了几样苏爱吃的零食,还买了一个水晶的,刻了腊梅花样的笔筒,他叫人包好装进盒子里,提了东西回到宾馆房间,看见苏已经起来了,坐在窗前看书。

 

“到哪逛去了?怪冷的,别着了凉。”苏看见高含进门,站起来去给他泡茶。

 

“瞎转了转。有糖炒栗子要不要剥了吃?”高含脱下羽绒服,接过苏递来的茶杯,将装零食的袋子给苏。

 

苏剥着糖炒栗子,扭转头看高含买的书。

 

“我约了几个老同学吃晚饭,在前门附近一家饭店,据说烤羊腿不错,你一会穿暖和点。”高含吹着茶叶,小心地啜着。

 

“好冷的,我不去行吗?羊腿听起来也怪膻的。”苏坐过来,靠在高含肩上。

 

“我知道你累了,可是大家都想见见你。我跟他们说了,早点吃饭,回头我们去喝茶,你可以先回来休息。就去稍微坐坐吧,啊。”高含将苏环进怀里,伸手去帮她理脑后压乱的头发。

 

“那就去坐坐。别叫我喝酒啊!”苏送一粒剥好的栗子到高含的嘴边,高含张嘴接住,微微地笑了。

 

 

晚饭吃得倒热闹,几个同学轮番着打趣他们,见苏只是温和地笑笑,反倒不好意思继续。一应敬酒高含都挡了。同学中有个叫郝海的,笑着说:“嫂子好福气,高含这么体贴。”

 

饭局散了后他们接着找地方喝茶,苏自己打车回宾馆。

 

苏回到宾馆把自己收拾干净,靠在床上看电视,所有的台换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可看的。她关了电视,起来给家里打电话,跟妈妈好好聊了会,明天下午该回美国了。

 

打完电话时间还早,她把高含买的书拿过来翻,都是些计算机方面的书,觉得无聊,又仍到一边,去把自己的书拿来看。

 

她斜斜地靠在床上,翻着书,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窗外悉悉簌簌开始下起雪来,冷了一天的北京城,终于迎来了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屋顶上、路沿上、匆匆走过的行人的肩膀上。路灯映着舞动的雪花,雪花被风斜斜地吹着,撞到窗玻璃上,不一会被里边的热气化了,变成水,缓慢地流下去。

 

苏沉沉地睡着了,她在做梦,梦见小时候失手打碎了妈妈钟爱的花瓶,那一地的碎片,怎么也不能组回去那个曾经美丽的瓶子。她伤心得胸口发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冒出细细一层汗。

 

她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想起自己是在北京的某个宾馆里。

 

她叹了口气,去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她惊得跳了起来。

 

高含怎么还没回来?他在哪里?她去找电话,忽然记起她没有号码可以拨,她六神无主,跑去看窗外,想看看他有没有正好从出租车里出来,却发现满地白皑皑的雪,她蓦然觉得身上阵阵发冷,颓然地坐到了地上,眼泪奔涌而出。

 

 

高含拿房卡去开房门,尽量地轻声,他想苏可能已经睡了,都快一点啦。

 

他轻轻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往里看,发现灯还亮着,苏没有在床上。他迷惑地跨进来,反手关上房门,蓦地看见苏蜷缩在窗旁地上,双肩抽动,满脸泪痕。他吓得不轻,扑过去把苏抱进怀里,嘴里嚷嚷:“宝贝,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竟哽咽得发不出声音,高含越发着急,把她紧紧抱住,急得声音都发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哇’一声,苏总算哭出声来,开始断断续续讲话。高含听见‘十二点’,‘下雪了’,‘没回来’才忽然明白了原委。他放下心,知道虚惊一场。转念一想又一阵心疼,他轻轻地拍着苏的肩膀,低声安慰:“宝贝,我不会有事的,我怎么会有事呢?我要跟你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的,你忘了吗?好了,我错了,我不该回来这么晚,让你担心,对不起。好了,宝贝,好了,不哭了,啊。”

 

窗外雪花继续飘着,地上的积雪被风卷起来,不断地堆积到了墙角。这样一个夜晚,空气寒冷而清新,让人真是恼怒也不是,欢喜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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