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浪斋随笔

岁月如河,逝者如斯。留下的是难以忘怀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时刻。时而怀旧,且将缥缈的思绪,捺入笔端。我手写我心,能与人分享,也是一桩乐事。
正文

感怀师恩 点滴在心

(2021-06-29 14:39:23) 下一个

去年三月,适值导师齐文颖教授九秩华诞,当时齐门弟子们纷纷撰文献上生日祝福,祈愿我们敬爱的老师福寿绵长,天伦永享。然而,事不遂愿,今年三月,齐老师在即将迎来91岁生日之际,竟溘然辞世,驾鹤西归了。追忆与齐老师几十年的师生之谊,我不禁思如潮涌,悲伤难抑。只能在记忆的长河中撷取几朵浪花,以寄哀思,以抒感怀。

我们北大77级同学是1982年1月毕业的。记得是1月9日上午举行的毕业典礼,下午历史系世界史专业的全体毕业生齐聚系会议室,等待公布毕业分配方案。当听到宣布我的分配去向是上海外国语学院时,我第一感觉不是惊喜和兴奋,而是困惑和惶然。因为在填写分配志愿时,我并没有填上海,我也从没去过上海,在这个全国第一大都市里,我没有一个熟人和朋友。看到我情绪低落、惴惴不安的样子,同学和老师们都来安慰我,在我的小留言本上,写满了鼓励的话语和诗句。班里的老大哥丁笃本写道:“吴江水暖不成冰,莫信江边冷煞人。心有蓓蕾千万朵,花开何处不生春?” 马克垚老师的留言是:“莫愁地角天涯远,但肯摇鞭有到时”。齐老师的关怀则更显周到和体贴。离京赴沪的前一天,我去燕南园53号拜别齐老师,师生依依不舍地聊了两个多小时。她鼓励我到了新的环境不要怕,要积极地适应,虚心向同事们学习。又特别嘱咐我,到了上海,可以去复旦大学历史系找她的老朋友陶松云教授,她定会关照我的。同时还交给我一封她写给陶老师的介绍信,让我到时面呈陶老师。就像母亲送别将要远行的女儿,齐老师的叮咛和介绍信给了我莫大的温暖和信心,初出校门的彷徨畏惧因此平复了不少。

到上海安顿下来后,我便带着齐老师的信去复旦大学历史系找陶松云老师。见到陶老师,她一听我是齐老师介绍来的,立刻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她说我是齐老师的学生,而她是齐老师的父亲齐思和先生的研究生,所以是有缘份的。这样的师生缘分,让我们一见如故。她诚恳地请我去她家里过周末,用丰盛的晚饭招待我,做了八个盘子的菜,还包了饺子,煮了粽子,并且为我准备了床铺,甚至连洗脸毛巾、睡衣睡裤都备好了。她的热情与好客着实令我感动。周六的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少林寺》,星期天则在家中浇花、养鱼、做饭、聊天。陶老师是1957-1959年的留苏生,家里有大量她在苏联留学时期的照片。作为一个学历史的学生,我对旧照片有着浓厚的兴趣,听陶老师讲那过去的事情,更是叫人心驰神往。 就这样,齐老师的一封信,帮我在人地两生的上海找到了家的感觉,还和陶老师这位同样关心爱护青年学子的可敬师长成了忘年交。

1990年1月,我从齐老师门下硕士毕业后赴美留学,在俄勒冈大学历史系攻读美国史博士学位。学业的压力加上囊中羞涩,直到1994年8月,我才第一次回国探亲,同时还带着搜集毕业论文资料的任务。我选的论文题目是中国人赴美留学史,希望能在国内找到与此相关的第一手文献和原始材料。但在北京,搜集资料的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图书馆里能看到的基本都是二、三手著述。困窘之时,幸得齐老师指点迷津。她建议我去一趟天津,到南开大学向冯承柏教授请教。冯教授是齐老师的好友,当时是南开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图书馆馆长。齐老师为我写了封推介信,我便拿着信奔天津去了。到南开大学找到冯教授后,他虽然是个大忙人,还是亲自接待我,为我答疑解惑,还叫上南开大学历史系研究留学史的李喜所老师跟我一起座谈。冯教授所提供的资料线索,让我一筹莫展的资料搜集工作豁然开朗。回北大后,我按图索骥,终于获得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对我后来的论文写作帮助极大。若不是齐老师为我指路搭桥,就不会有我的南开之行。齐老师不囿于门户之见,只求帮学生在学业上排忧解难的导师风范,令人起敬。

2004年10月,由南开大学和徐州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第一次“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天津和徐州举行。彼时我已从原来任教的俄勒冈州的威拉姆特大学 (Willamette University),转至加州的蒙特雷语言学院工作。由于地址变动,和很多朋友失去了联系。所以突然收到这个会议的邀请函, 令我感到十分诧异。后来才知道,原来此次会议的组委会主任,正是十年前在南开大学和我有过一面之晤的李喜所教授。他在筹备会议期间,想到了当年去南开搜集留学史论文资料的我,于是遣助手去北大找齐老师,从齐老师那儿获得了我的联系方式,从而促成了我的回国参会。此是后话。

2006年夏季,我带领一批美国大学生到北大参加中国语言文化暑期班。某日,我趁学生们在上课时,偷得浮生半日闲,去到熟悉的燕南园53号的师门拜访。不料人去楼空,齐家已不在此。后来辗转打听到齐老师的电话号码,就打电话给她,询问她的新地址,以便前去探望。但齐老师怕我环境不熟,找她住的公寓不容易,坚持要来我的驻地--蔚秀园后边的邮电疗养院会面。见到已经荣退的齐老师,身体尚健,精神矍铄,穿一条蓝底白花短裙,搭一件同色T恤,舒适得体,风度不减当年。和她同来的小外孙,长得虎头虎脑,十分茁壮可喜。依照齐老师的提议,我们仨一道打车去北大校园内的餐厅吃饭聊天。等着上菜的时候,齐老师趁我在跟她的小外孙逗乐,悄悄起身走去前台,想找服务员埋单。幸亏被我及时发现,抢前一步,才没让老师的“阴谋”得逞。

2014 年3月,我从美国回国探亲。在上海下飞机后,未及回老家,先乘高铁去北京,专程看望齐老师。我到的时候,老师一人在家,因为年迈体弱,行动迟缓,等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未及叙旧,她指示我先到厨房去给自己泡杯茶。我看到厨房的灶台上,一个茶杯已经洗净放好了茶叶,炉子上茶壶里的水也刚烧开。原来老师在我说好到达的时间之前,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她说,茶壶她是提不动了,所以我得self-service (自我服务)。我要为她泡杯茶,她却摆手说不用。后来齐老师的儿子周彬回来了,齐老师叫他去楼下小区的餐厅买几样饭菜,我们三人就在齐家客厅边吃边聊。看得出,老师是很开心的。饭后,围上我送她的碎花丝巾,让周彬为我们俩师生拍照留念。临走前,还找出一盒雨前茶,非要我拿上不可。

最后一次见齐老师,已是四年后的2018 年5月。适逢母校北京大学120 年校庆暨77-78 级入学40周年纪念庆典,我和很多海外校友一样,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国参加盛会,也借此机会再登师门,看望吾师。然而,这时候的齐老师已步入风烛残年,精神、身体都很孱弱,已经无力同我对话交流了。此情此景,让我心中充满感伤。只能强作平静,拉着她的手跟她叙话。从她不时紧握一下的手和微睁一下的眼,以及偶尔的一声回应 “是的”,我明白,她虽口不能言, 心却是有感知的。

斯人已矣,留给亲人、朋友及弟子们的是无尽的思念。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念及齐老师的家学渊源及其一生为人、为师、为学之道,我作挽联一副,敬送老师远行:

文傳家學承前啟後千秋業,

穎悟史研教書育人百年功。

陆丹尼 

2021年4月28日 写于加州蒙特雷半岛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枕浪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夜曲' 的评论 : 谢谢你的评论。
夜曲 回复 悄悄话 很感人的师生之谊,谢谢分享。 在大学工作,好的师生关系无疑是一个 reward.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