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浪斋随笔

岁月如河,逝者如斯。留下的是难以忘怀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时刻。时而怀旧,且将缥缈的思绪,捺入笔端。我手写我心,能与人分享,也是一桩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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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追往 师恩难忘

(2020-08-23 14:58:03) 下一个

追昔忆往 师恩难忘

——恭贺导师齐文颖教授九秩华诞

 

2020年3月,是我的导师齐文颖教授90华诞。屈指一数,我跟齐老师的师生谊也有四十多年了。追昔忆往,怎不叫人思绪如潮,感慨系之。那是1978年的3月,我们北大七七级世界史专业的20位同学(后扩招为30位),从全国各地来到北大,开始了四年的本科学习生涯。作为文革后恢复高考,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胜出者,七七级同学中可谓人才济济,精英云集。大家谁也不甘落后,争分夺秒地学习,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而为我们传道授业的教师队伍,则是名师荟萃,学风优良,底蕴深厚,年富力强。他们不但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锐意进取,开疆拓土,成为全国世界史专业当之无愧的领军团队,同时也殚精极虑,教书育人,为世界史研究的传承倾力奉献,培养后进。这其中,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欧美史专业的授课老师有张芝联、马克垚、潘润涵、朱龙华、罗荣渠、徐天新、杨立文等。齐文颖老师则是这支精英教师队伍中的一员杰出女将。

齐老师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她的祖父齐壁亭,在上世纪20-40年代,曾创立并担任河北省立女子师范学院院长;她的父亲齐思和,是中国第一位在美国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著名历史学家。学成归国后,在北大、北师大和清华首开美国史课程,也曾任燕京大学历史系主任,文学院长等职。齐老师本人传承父业,1958年北大历史系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北大历史系世界史特别是美国史领域辛勤耕耘。1981年我们大四时,齐老师在北大历史系组织了一个学期的美国史讲座,聘请校内外名家前来讲课。其后又在历史系开设美国史课程,系统讲授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历史和美国近现代史。我因有幸参加了上述美国史讲座,又选修了齐老师的美国史课程,遂开始对美国史学发生兴趣,因此在选论文方向时,决定跟从齐老师做美国史方面的研习。在齐老师的指导与帮助下,我的本科毕业论文以“十九世纪加利福尼亚的华工”为题,探讨了最早来到美国的华人历史。齐老师在指导我做论文时,曾亲自带我去图书馆查书目,找资料,教导我做论文要力求有新意,最好能用第一手资料来支持论点。然而在当时国门刚开,中美教育学术交流初启的情况下,即便是在全国高校藏书第一的北大图书馆,关于美国华人史的著述也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第一手资料了。相关资料匮乏如何写出新意?齐老师启发我不妨在现有材料上做些对比研究,并以列表统计的方法,用数据说明问题。如今,那篇论文的内容已经记不真切了,但齐师的一些教诲还记忆犹新,那是我踏入历史研究之门的第一块引路牌。

1986年,我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当了近五年世界史教师后,又考回北大历史系当研究生,仍然师从齐老师学研美国史。彼时齐师在美国史领域已经颇有建树,主要体现在在北大历史系开创了北美殖民地史、中外妇女史和美中文化交流史的研究,并且在北大培养了第一批美国史的研究生。她广结善缘,与国内外美国史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们保持密切接触,以开放的心态,构筑北大历史系美国史专业丰厚的学术土壤。又频频穿梭往来于大洋两岸,跟进、汲取国外美国史研究的新动态,新课题,并将学术信息带回国内,以求让中国的美国史研究与美国的美国史研究接轨。她还致力于探索、发掘中美学术交流的有益资源,穿针引线、铺路搭桥,将美国历史学界的一些著名教授学者请到北大,给本科生和研究生们授课、讲座、指导。同时她甘做人梯,竭尽全力地帮助有志于深造的美国史研究生赴美留学,拜名师攻博,让他们站在更高的学术平台上继续攀登。

1988年6月,齐老师通过中美学术交流委员会(the Committee on Scholarly Communication with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 CSCPRC)请来了美国著名的妇女史专家,康奈尔大学历史系玛丽.贝丝.诺顿教授来北大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讲学活动,主要给前来听讲的学生学者们介绍美国妇女史研究的最新动态和研究课题。听众并不限于北大历史系的师生,也包括来自北大英语系、北外、妇女干部学院的有兴趣者。诺顿教授讲学期间,齐老师还安排她访问了南开大学和苏州大学。诺顿教授在后来发表的报告中提到, 她的印象是,当时中国“对于妇女史的兴趣和研究尚处于发轫阶段”(Mary Beth Norton, “Women’s History and Feminism in China Today: A Report from Peking University” Journal of Women’s History,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Spring 1989)。而正是齐老师以她敏锐的学术眼光,不但聘请了美国妇女史研究大家来北大讲学,还以此为契机,在北大开美国妇女史研究之先河,建立了以十几位中外女学者和研究生为基本成员的妇女研究小组,也称“妇女沙龙”。这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美国妇女史研究的开端,齐老师则是开辟这一新研究领域的先行者和领军人物。她这一时期所撰写的《加强对国外妇女的研究》和《美国妇女运动的历史考察》两篇文章,具有开创性意义。我作为齐师当时唯一的女研究生,当仁不让地充当起助手的角色,协助她组织“妇女沙龙”的活动,在她创办并任主任的北大美国研究中心帮助接待来访的中外学者,整理来自美国大学及教授个人的赠书等。由此我得以接触一些美国史和妇女史研究方面的专家学者,促使自己也在中美妇女研究领域做了些浅探,发了几篇小文。这都全拜齐老师引领之功。

诺顿教授在中国访学期间,齐老师派我全程陪同,其良苦用心,不言自明,因为这是跟名家学习的最好机会。那个夏天,我不但陪诺顿教授参加了在北大的讲学活动,还陪同她一起访问了苏州大学和四川峨眉的西南交大,到重庆,过三峡,访武汉,最后在上海送她回国。诺顿教授返美后,得知我的硕士论文题目定为“论北美殖民地时期妇女的地位”,旋即从美国给我寄了一箱美国妇女研究的专著,这些国内没有的资料对我的论文极有毗益。而这正是齐老师所促成和乐见的。

齐老师在给我们研究生上指导课时曾谆谆教诲:做学问要三勤,口勤、手勤、腿勤。口勤自是勤学好问;手勤应是勤做笔记,勤于写作;那么腿勤是什么呢?齐老师没说。我猜她的意思是作为研究生,应该腿脚勤快,经常去导师那儿登门求教,以资学问。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那我着实应该感到惭愧了。其时齐老师家住燕南园53号,是我从宿舍到图书馆或教学楼的必经之地。但我个性缺乏主动性,又有近师情怯心理,所以若不是老师召唤,我鲜少主动登师门讨教,错失了很多极好的学习机会。

春秋迭易,岁月轮回,几十年时光转眼即逝。初识齐师时,她还不到50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现在却已迈入九秩之年了。回首过往,师恩难忘。对老师的感恩思念之情随着岁月而愈益加深。2014年3月,我从美国回国探亲。抵达上海后,未及回老家,先乘高铁去北京,专程探望齐老师。那时齐家已搬离燕南园,住在远离北大的西二旗。见到她时,不免暗吃一惊。多年未见,吾师老矣!印象中一直风度儒雅,气质绰约的齐老师,已是满头华发,步履蹒跚的老人了,令我感到一阵酸楚。但老师精神尚好,轻言慢语地跟我聊天忆旧,临走时,还一定要送我一盒雨前茶。2018年5月,借回国参加北大120年校庆暨 77/78级入校40年纪念庆典之机,我又去看望了齐老师。这次她身体和精神更形衰弱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微闭双目,静静地听我说话,但偶尔也会清晰地回应:“是的!”握着我的那只手,则是一直握的紧紧的。

齐门弟子们不管身在何处,莫不牵挂着齐老师。这次乘齐师九秩寿辰之机,由满运龙、杨玉圣等师兄牵头筹编《齐文颖文稿》,既是对恩师生日献上的学术贺忱,也代表了齐门弟子对恩师的敬爱之意。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就是祈祝吾师:芳槿无终日,贞松耐岁寒。仙鹤延萱寿,夕阳红满天。

 

陆丹尼 (美国加州蒙特雷语言学院教授)

2019年11月10日  写于夏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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