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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渡》下部 《八》身世之迷

(2019-08-24 05:56:37) 下一个

 

觉生寺座落在木秀林深的京城北郊,建于雍正年间,几进的寺院修得庄正精妙,一直都是清朝皇家祈雨祈福的重地。可到了光绪后期这一代,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有多少豪华壮丽的皇家园林都被毁被烧,朝廷况且都顾之不及,何况这远郊的小小庙宇?于是渐渐被朝廷遗忘,好在大钟寺声名在外,附近居民时不时来上点香,勉力维持而已。而这古庙虽小,威仪仍在,寺僧们每日早晚敲响的洪钟,乃是举世闻名的永乐大钟!那大钟被誉为古钟之王,一因其古:于明初永乐年间铸造;二因其宏:钟体巨大无瑕,洪钟敲响时,声传近百里;三因其奇:大钟内外刻满了经文,二十多万字的汉文梵文密密麻麻地刚好刻完,只留下撞钟处那光滑的一小块,其设计之巧妙,之恢宏,之精密,真真是让后人惊叹不已!

可是钟凌哪里知道这古钟的典故?他只是觉着钟声熟悉,就加快脚步奔去。暮色越发深沉,庙门亦已关闭。他气喘吁吁,也不细想,就去扣响那掉了色的金钉朱漆大门:“师傅请开开门吧,我有要事请教!”却听到负责守门的僧人不情不愿地从里面搭话:“天黑关门了!施主明儿请早!”

钟凌灵机一动,换了最标准的京话道:“我是您家方丈的熟人,约了今儿晚上见,不见不散!”

“哪儿来的熟人?真的假的?”那僧人嘟嘟囔囔地站起来:“我怎么没听方丈说过,别是拿话诓我的吧。。。”一边说,一边打开一条门缝,想看看来者究竟是谁。

此时晚霞的最后光线,刚好就照在钟凌俊朗的面容上,那僧人瞧得分明,却吓了个魂飞魄散!“啊?!凌。。。凌大人?。。。啊!有鬼啊!见鬼了呀。。。”连滚带爬,往后面飞奔,却连门都忘了关上。

方丈闻声而出,一眼看见已迈进庙门的钟凌,长身挺立,仪表堂堂,也是吓了一跳。他稳住震惊,双手合十:“施主何事来访?”转头看那饱受惊吓的开门僧,正在后面指指点点:“他。。。他。。。难道不正是凌方大人复活么?”

钟凌听在耳里,顿时又惊又喜,赶紧上前行礼:“晚辈这么晚来叨扰贵寺,实在是因缘碰巧!凌方正是家父,您老人家和他认识?”

“善哉,善哉!凌先生和老夫是旧相识,可惜在二十多年前,凌家全家老少,都在一场大火中不幸丧生。未曾听说有人活着离开,连奴婢都没能逃生。”那方丈叹道,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凌,心中还是惊疑不定。

钟凌低头忍泪道:“晚辈不孝,我正是凌方的独子!当日家中起火,晚辈并不在场,得以留下一命!咱家自从东城胡同搬走之后,日夜隐居,父亲还命我每天跟师傅学艺,连吃住都在师傅家。只有在过节时,又或者母亲想我时,才许我回家吃个饭,吃完也不能住家里,还是要回师傅家。”又道:“灭门案发生之后,师傅带我逃亡,路上我不停问他缘由。他实在被我问烦了,只肯说我父亲一直有预感,说仇家迟早会上门寻仇,所以一早就布置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的性命。本来我父亲还想让我娘亲和我一起住在外面,可她坚决不肯,说什么都要和父亲同生共死,没有办法才作罢。”一边说,回忆起严父慈母,忍不住哽咽。

“善哉,善哉!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施主今夜为何事前来?老纳并不清楚那晚的情形,是很久之后才听说的。我还专门去现场做了一场法事,超度凌家亡魂。其它的,老纳可能帮不上忙了。”方丈合掌道。

“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和方丈大人找个地方好好聊聊?”钟凌热切地问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居然能在此荒郊古庙碰到认识父母的故人!而且这个地方又感觉如此熟悉!他想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缠住这老和尚问个详细!

庙里的敲钟僧人共有八位,此刻全赶来看稀奇。方丈叹了口气,挥手驱散众僧。“施主请随我来吧,一起用点简单的晚餐!”领着钟凌走到一处安静的厢房,叫人送来茶水,两碗稀饭,一碟卤水豆腐花生,一盘干煸豆角,把房门关上,便沉默不语。

钟凌走累了,又饿了,好像回到小时候,素菜清香味美,他很快就把饭菜一扫而光,还对着方丈笑:“好吃!好吃!就是这味儿,多久没吃上了!我嘛,来到这儿就像回到家,不拘小节,想吃就吃,还请大师莫怪。”

那方丈看着他,倒也难得地笑了,一抹慈祥在眼光里闪现。老人手摸串珠,缓缓说道:“吃吧,吃吧!可惜现在没有以前待客的八大素菜了,只求能有米有菜裹腹。。。你小时候确实常常来这里,也总是爱吃这里的素菜白饭。你妈妈说你有佛缘,还把你的名字挂上个“钟”字,说或者会得到神灵保佑。”

“原来如此!我还一直奇怪,我本名凌介民,跟了师傅后就改名为钟凌了,原来还跟这里的钟声有缘!怪不得呢,就是那种声引我来此地的。。。”

那方丈叹道:“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又或者是你的父母在冥冥中指路。。。我也老啦!少爷想打听些什么,我若是知道,就都告诉你吧!”

钟凌急问:“谁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老人摇头:“我哪里知道?你父亲陪你母亲来寺里,只是还愿,祁福。因为每次的香火钱都给得特别多,老身亲自去道谢,这才认识的。他们每年都会来几回,挑的日子也是香客最少,天气最差的时候。我和他们聊经文,讲故事,喝喝茶,总是很投缘。”

钟凌点头:“我隐约想起来了,我在寺里到处乱跑,师傅跟着我,爹妈也不管。只是嘱我听到钟声就去偏院的食堂吃饭,他们就在那里等我。”

“你这个猴精,一来就乱跑,你爹妈哪里看得住你?你母亲还要在观音像前许愿呢,你爹陪着,只好让你师傅看着你。想起来,我虽是看着你长大,倒真的没有坐下来好好说上话。”

钟凌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些逝去的少爷时代,那么远,那么短,那么的美好。。。

他定了定神,接着问道:“我们最后一次来庙里,是什么时候?”

方丈掐着指头,沉思道:“都二十好几年啦,我要好好想想。。。哦,记得了,他们最后一次来,天气特别冷。你没有跟来。我看天快要下雪了,回城的路不好走,就请他们在庙里安歇一夜,天亮再走。他们还千恩万谢呢。当晚下雪无事,我陪着他们围炉夜话,倒是聊了不少的事。”

“有讲到他们的仇家吗?”

“善哉,凌少爷若是一心想要寻仇,那老身什么也不说了,就当陪您吃顿饭吧。”

钟凌低下头:“好, 我不说话了。请您往下说吧,就当我不在好了,您在跟我爸妈说话呢,再续前缘,围炉聊天!”

老方丈确实也有那样的错觉,坐在他旁边的,正是当年的凌方本人: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挺拨高大的身躯,同样的俊眉朗目,甚至在那笑容后面,也有着未加躲藏的天真。。。只不过,凌大人总是有佳人作伴,那才是发自真心的欢喜啊。。。

老人缓缓道:“出家人六根清净,本不该去讲人间情缘。只不过你父母的姻缘,很是特别。是喜是悲,当事人已是坦然接受,我这个事外之人,讲一讲也无妨吧。”转头问钟凌:“你父亲出身正黄旗,你知道么?”

钟凌一震:“我只知道有一阵子我们住在好大好豪华的胡同院子里,什么身份不清楚。”

“你妈妈,她家里是南方的大帮派主,暗里反大清的,你可知道?”

钟凌这下惊得跳下板凳,语不成句:“这。。。不对不对!我家里从来忠君忠朝廷,我妈妈从来就是爹说啥就是啥。。。您这是胡说八道!”

老人不语,等钟凌从震惊中安静下来,重新坐上板凳,才接着说:“那个雪夜,只有清茶,只闻雪落。你爹你娘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雪喝茶。可是你爸爸是个性情中人,他说:阿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陪你看雪了。。。你娘当场就哭了,说我们可以走的,天涯海角,我都愿随了你的。。。你爹说,一族英名,我只有权毁自己的,别人的我做不到。。。你娘就一直掉泪,你爹就一直拥着她。。。我就关门出去了。。。那一夜,我记得,一夜的雪,特别的冷。”

钟凌的泪水,也是滴滴地往下掉。方丈什么时候关门走的,他也不清楚。待他抬起头来,窗外无雪无雨,只一轮无辜的明月,静静地,洒下满窗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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