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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夜游神,小半生从事中文。敝姓王,但从未登基,只是沾了些先祖灵气而已;生于午夜,着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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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王朔专访

(2004-06-25 12:42:41) 下一个
【人物】王朔专访

●惠兰


一、关于传媒

  惠兰:金庸之争后,有人说王朔已江郎才尽。

  王朔:我不想再解释,因为五花八门的话题都是传媒复制和歪曲的。

  惠兰:作为公众人物,除了写作,你还不时在一些电视节目中露面。有没有让自己名声更大的想法?

  王朔:出名也不能说到哪儿完。以前喜欢这样,这对自己有利,很快这种想法就被这个过程中的难受劲儿打消了。这就是一种广告,让你知道这个人,慢慢地,吸引力降低了,就有一种招摇感觉。现在我一般只有两种情况才去,一是受朋友之托帮忙,二是该节目收视率极高。但综艺节目我不会去的。

  惠兰:这么说,上电视有一种当道具的感觉?

  王朔:的确,这种感受不光我一人有。电视上的话题其实没劲儿。电视这种无孔不入把方方面面都拉平了。

  惠兰:但许多人还是不拒绝电视。

  王朔:这是没办法的事。比如演员,他如果老上电视,大伙儿对他熟了,再演什么也更容易成名,所以尽管难受还得上。

  惠兰:作为传媒热点人物,你对传媒的总体印象如何?

  王朔:传媒常搞得人很难受。现在一天来三四个媒体要求采访是常有的事。你一旦答应了这家媒体就得答应那家媒体采访,其实都一个采访,而且往往是同样的话来回说。

  惠兰:你在写影视剧和进行小说创作时的心态有什么不同?

  王朔:我写小说和写影视剧的心态很不一样。写小说要真实一点儿,甚至可以犯傻,张扬一种痞子的姿态,不会为意义而意义。但在面对传媒时,有表演性。

  惠兰:这么说,你对传媒的姿态是在表演?

  王朔:可以这么说。哪一种姿态对自己好处大就是哪一种姿态。这是中国的国情,人不能按照个性和自己痛快来行事,特别是在影视圈,有时就是胡说。

  惠兰:那你认为在写作时,真实和大众文化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王朔:谁也逃不出大众文化的掌心。要说谁的东西就代表人文精神的话,那是瞎扯。其实追求真善美不是人文精神,而是做人的基本要求。要想表现真善美就胡编。实际上在生活中谁没有这种经验,人越要真实,大众文化就越不允许。

  惠兰:你对人生的态度是怎样的?

  王朔:人生欢乐不常在,我对人生是乐观的。自欺欺人的事、我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我不会去干。对人生有一种责任感。

二、关于文学

  惠兰:许多人都认为,王朔的出现,很重要的意义在于从中国当代生活中,提炼出了另一种文学语言,你对自己的语言或其他作家的语言有什么看法?

  王朔:我一开始写作的时候,就涉及到情感,在作品中表达一种热爱和信心,这个语言在这时能用。我当时对陆文夫的语言特别看好,但现在没法看了。他当时吸引我的地方在于不使用夸张的语调。后来刘震云、池莉出来,有人批评他(她)们的语言像白开水,但我觉得刘震云的不白,他的文字是一种感情外露的非常的激情。你能说王安逸的文字就不强调感性吗?有的东西不能一概而论。50年代的作家王蒙、张洁,包括刘心武、李国文的好一些。好多作家都是有劲儿使不上,好像文字帮不了他的忙。

  惠兰:文学是一种苦难。当一场灾难降临,你认为文学创作的功能在哪里?

  王朔:给人的感觉是能看到一些真相。个人在灾难出现时保持自己的尊严,张扬人格中的某种东西。当他在追问别人、或是追问历史时,他可以通过苦难来回答。文学创作真有这种功能:通过苦难得到升华变得纯粹,也就是说人在苦难中得到了锻炼。可最后给我造成的印象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惠兰:那是不是说明文学作品有“美化、抒情”或“教育人民”的作用?

  王朔:这正是克敌制胜的法宝。歌颂人民,获得一种创造性,从苦难中看到美好、看到社会的脊梁,并把其变成发现真理的过程。有好多这样的作品,自己以此获得了,不管别人,好像就变得值得了。其实,人民大多数情况下还可以充当灾难的促进者。许多作家只是通过人民达到对自己的肯定。

三、关于语言

  惠兰:你的写作开始了另一种语言方式,你怎样看待语言在生活中的渗透力?

  王朔:许多很有价值的语言都没渗透到小说。20年代有一些小女人、大男人的文章都是青春寄语类的,那种语言不是小说,而是随笔。这种语言比较软,爱滥用形容词,强调个人寂寞和青春期不适应。

  惠兰:现在港台语言流传比较广。

  王朔:有的演员说一口港台腔,互相做一些打情骂俏给他的观众看,不惜将肉麻进行到底。有的比较好的媒体也港台化了。以前北京音乐台非常有它自己的特点,现在11点以后,全是港台的东西,而且天色越黑港台味儿越浓(笑)。

  惠兰:港台语言有可能在大陆壮大吗?

  王朔:北京使用这腔调不自然。不过也许真过十年就这样,本来中国人就接受这种东西,这种语言适合诉说哀怨,不是外来的,作为一种传统文化,有可能会扎下根。

  惠兰:这种语言的确适合诉说哀怨,有一种抒情的功能。

  王朔:它能给人提供一种抒情方式,能表达一种抒情需要。像《心太软》这样的流行歌,传达的情绪真能打动你。在深夜寂寞的时候,听了很舒服,它对人有一种朴素的吸引。

四、关于理想

  惠兰:现在,一些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许多事情上也没有自己的立场,这相对到做人没有一个标准。

  王朔:这并不奇怪,大部分人都是传统价值观。弄到底,没有标准是很可怕的事。我想文化建设也好、道德品质也好,老的标准,即强制的标准大家都不承认,许多人就没有标准和理想了。后来我也开始怀疑有没有理想,有没有不能实现却很美丽的理想——我说的实质是谁来建立这个标准。

  我不喜欢这种态度: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需要,才去想建立标准,我感到确实需要一个标准,而不能用我认为的那个原则去当标准。

  惠兰:理想和实用主义相距很远。理想是一种心灵的东西,我想,再高尚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会有许多实用的成份。

  王朔:为了不使我和其他人合为一体,我在许多时候是就事论事的。我有时也糊涂,就像帖标签,胡乱帖一些,怎样评价更中肯,我也懒得费心去明白,此情此景下,我不能被所有理想拴住。

  惠兰:在文学上怎样才能完成一种理想?

  王朔:有技术上的影响,比如借鉴他人的写法。传统小说在结构和说话方式上都千人一面,包括明清的小说,在技术上都没有什么可借鉴的。相反,外来的东西多样化,很开阔人的眼界,值得借鉴。小说能表达自己的一种人生观,被观点控制住的写作很难受,在写作过程中没有快感。我觉得哪种文体适合自己就用哪种文体,所有的生活都可以写。

  惠兰:这是不是说在这个写作过程中,应该有一种始终坚持的东西?

  王朔:我对很多东西抱有幻想,我干了什么一定厌恶什么,这是我很操蛋的地方。说得高点,我的背叛是我的一种性格。选择以后,往往失意,然后再离开这儿。其实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东西。当你深入其中以后,你会发现很多假象,我应该发言。

  惠兰:你不属于那种趟混水的角色,好像总是比较清醒?

  王朔:趟混水有人行,有人不行。对我来说,不能说有多么清醒,但好好生活需要很大的职业道德和为人,我不会也不属于那种非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否则就混不下去的人。

  惠兰:靠写作成名的人应有一种健全的人格,不该人云亦云。可有的作家写不出来之后,就开始重复自己或不惜制造垃圾。在这点上读者对你很感兴趣,你有一天会不会也面临写不下去却要硬撑着写下去的情况?

  王朔:我会以我自己为标准,别人的话不能听。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肯定是:如果我在重复自己,那我一定不干,哪怕改行蹬三轮、开饭店都行。当然,你也不能说你本来只想活50岁,到了那天你就一定不活了,这种大话我不敢说,也没准儿到时我也会赖的,也会麻木地硬撑着混到德高望重,这很有可能,但至少我现在还很清醒。

五、关于情感和欲望

  惠兰:很久以来,性描写一直是写作中的敏感话题,在今后的写作中,你会不会回避这个问题?

  王朔:中国作家的大部份性描写都不干净。林白的文字,包括顾城的《英儿》对性的描写都特别好,不那么萎琐,而像《废都》那样的文字就很萎琐,就不好。男女关系很重要,没有性,很多更厚实的东西就出不来,因此在今后的写作中,我不会回避性的写作。真实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但不要写得脏、写得落俗。有的性描写暴露了不健康的想法,过分强调和夸大了性的作用,我个人觉得也很正常。

  惠兰:这就是说,要把性上升到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朔:中国的文学作品在性描写上没什么创意,都是一味地美化,包括《金瓶梅》都是程式化的。我想,要写好没什么窍门,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写。

  惠兰:“老老实实地写”是什么意思?是写现实吗?

  王朔:这个东西现在很难说,这好像是一个要批判的东西,可你又很难批判。这东西要批,全是道德谴责。在前些年中国连第三者都不承认,社会要你提供的也不是现实。要提供社会现实,除非有人写三陪的纪实,写其中“暧昧、悲愤、同情”的情绪,可这又跟过去写杜十娘差不多,没多大意思。

  惠兰:有作家把自己真实的性经历毫无保留地交给读者,你怎样看这类作家?

  王朔:我觉得这事儿,怎么说呢?我不愿想也不愿看,我对别人的事提不起兴趣来,这应该是私人的事。把这种事拿出来说,可能是因为当事人没劲儿了吧?!

  惠兰:看得出来,你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王朔:“男人无耻、女人无赖”,一个人有什么样的选择,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肉体不是情,有人彼此都不要原则,但特没原则的人其实是跟生活不沾边的。

六、关于道德

  惠兰:这好像说到道德的话题上来了?

  王朔:恢复过去的一些道德原则相对来说也是一种进步。有人把这种东西看得不这么重要,就像一边说烟酒对自己有害一边又需要它一样。但我想拒绝这种事很容易。

  说到道德,我没什么道德。只要是合理的、非暴力的、双赢的,就可以充分选择(笑)。

  惠兰:没道德是指无耻还是指伪善?

  王朔:人可无耻,但不能伪善。我可以接受无耻,但不能接受伪善。但有的伪善的人,道德文章却很厉害。我的底线是,你别给我惹事。

  惠兰:这么说,无耻并不意味着无道德?

  王朔:政治的无耻、金钱的无耻、老婆老公互相揭发的无耻,并不是这些年才有的事,这种无耻早就开始了。在这个世上,我很难找到不无耻的人,包括我自己(笑)。这些年道德崩溃,风气有时也有一种无耻的需要,但总的来说,无耻的人比过去少了,特别是我那个圈子的人,他不喜欢的事不办就是不办(笑)。

  惠兰:经济发达之后,或者说富裕之后,人会不会比过去更无耻?

  王朔:我不这么看。咱更大的无耻早就干过,现在并不比那个时候走得更远。经济富裕只会带来更大程度的收敛。人还是应多挣点钱,有了钱之后,道德不会降低而会顾虑多了,这样多少会让人有所节制。过去对私生活的指责太多了,这不利于道德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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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异思迁 回复 悄悄话 看过凤凰台采访过王朔的视频,觉得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觉得他很难能沉的下心来写东西.可他还真写了那么多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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