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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忌日的緬想(14)

(2021-04-29 13:12:05) 下一个

在南鄭調查哥的事一個星期,只能說瞭解了點情況,那就是一九七三年九月后,他一直在生產隊裏呆著。他渴望上大學,也參加了那年的攷。結果不知道,他萬念俱灰。人在走頭無路的時候,首先會想到家,最想的是媽。

等我回到家,我哥已經被確診是精神分裂症,也就是精神病。醫生給開了藥,但是住不進病院,因爲精神病人實在太多了,一床難求。人一經確診是精神病,聽起來挺嚇人,其實是變成了超人,想幹啥就幹啥,自由得很。人人都會見面躲。

我們學院的家屬院裏百來十戶,有五個精神病。四男一女。不過人家都是抑鬱型的,也就是只在家裏發呆;我哥是狂躁型的,整天在家屬院裏溜達,手舞足蹈。他倒也不打人,只是見誰瞪誰。沒人不害怕。白天逛蕩一天,半夜回家吃藥打呼嚕。人家也不餓,大約是精神變食物。他和我同床,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趕上我半夜讀小説,他就和我聊“否定之否定”,量變到質變。辯證法三大原則。他還真把艾思奇的書,《大衆哲學》(?)背得溜溜熟。

有一個凌晨,我還在春眠不覺曉,他又哭又閙。然後就沒聲了。過了一會,呼嚕響起來,跟打雷差不多少。這是怎麽了?我起來一看,桌子上邊倒著個空藥瓶,是治療精神病的藥,叫“泰爾蹬”。不好,我趕快把我媽叫起來。文革裏,家裏是不能死人的。當時自己死會影響全家,叫“自絕于人民自絕于黨”,是大罪。

我媽急匆匆到學院借了輛解放牌卡車,我叫上一個小哥們就送我哥到西安精神病院。大雁塔是西安的城標,精神病院就在大雁塔東邊五六裏路的地方。到了精神病院,説是急診,那也得自己把病人送到精神病院的病房。我打死不明白,爲什麽病房要建在金瓶似的小山上。我和哥們用擔架抬著我哥一步一步朝上走。(百來是個梯坎?)。當年好力氣。

到了急救病室,醫生查查瞳孔:立即洗胃。好一陣忙活。大約幾個小時過後,我哥有了呼吸,不記得當時有什麽儀器顯示血壓、心跳。我哥昏昏睡,我都困死了。

隔天再到精神病院,我哥依然在睡。那天夜裏我也住在精神病院裏了,路途遙遠,回不了家。説是住,其實是作。想躺在地板上睡吧,無奈水泥地太硬。半夜裏的小時,只能一分一分熬。

清晨,一條小漢子朝我走過來說:向你致以崇高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敬禮。握個手,眼睛對視一下。精神病人的眼珠子都非常直勾勾。外邊天亮了,一個小美女已經跳上了:”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飃。。。“。專業歌舞團的,舞跳得好。

早上七點吃飯,大飯厛烏泱泱一片精神病患者,間或幾個正常人。我設身處地地想,精神病人有著什麽樣的精神世界呢?外邊的世界有什麽精彩?全國的老百姓呀被一個黨一個人脅迫。而這一個人,他就有那麽樂嗎“人啊人,力氣沒多大,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脚。想的都是搬起石頭砸別人的腦袋,那得有那麽大的力氣呀。

吃過早飯是過電時間,病房裏是一片鬼哭狼嚎。按病情,我在的那一天大約有十幾個人過電,也不知道過得是多少伏特的電。陝西聲音,很適合呐喊。嚎叫。后來我一共在精神病院呆了六天直到我哥醒來。

那幾天,我真真切切地見證了生命的頑强和堅韌。我哥醒過來以後,四肢都被牛皮帶捆在床架子上。我哥被救活以後在精神病院住了半年多,接受系統化治療。我媽則是幾乎每天都在寫申訴材料。要求黨把她的大兒子的戶口轉回西安。(待續)

4、29、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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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全國的老百姓呀被一個黨一個人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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