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想起學文言文

老在美國有時會很寂寞。不管怎末認真學英語，認真看美國電影，甚至連美國的電視劇也看，總是對人家的文化感到陌生。文化是什麽呢？我覺得是虛實交織的印象和經歷。虛指的是小説電影等來路，實指的是自己親身過往。新中國的體驗太雷人。

我離開中國已經快四十年了，中間回去過六七次。我媽是六年前去世的，媽沒了，家就沒了。但是我還是每天關注中國。每天都會讀中文，讀著讀著就覺得現在的中文沒啥好讀的了，仿佛一切都變了。

也許是我看東西太挑剔了，早就不愛讀小説了，一鍋粥的中國歷史讀了一些，也沒意思。最近連聼東西也挑剔起來了，油管上五花八門亂七八糟的普通話，人人都在冒充大師。北京人講話：你丫才是大師，你全家都是大師。在美國接觸到的流行中文世界沒什麽好看的了。墻裏的中文世界就更沒法看。實在沒有辦法。我看起了文言文了，按清、明、宋、唐往上看。清朝的文言離白話近，比如管同的散文讀起來幾乎不需要查文言字詞。

我的一點文言文基礎還是我上中學的時候從我的班主任老師給我開小灶有的。老師叫韓踐，原名韓唯一，去世已經十年了，至今常想起。現在找個能一起神聊的人太難了。老師和我亦師亦友三十多年。我每次回國都會和老師一起抽烟吃飯。

最後一次和老師神聊是二00九年的國慶前後，地點在老師的臥室。老師身體不好，就坐在床上，穿件深咖啡色的老式衣服，盤腿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和老師對面。從老師的自傳聊起，先生是一九三八年出生的。

神聊古今中外，國舊國新，文革前文革后，刀槍劍戟，風雲變幻，山窮水儘，車到山前，雲捲雲舒，聊到高興処便哈哈大笑。師母在隔壁厨房用新麥新磨的麵粉擀BIANGBIANG麵。陝西八大怪“面條像褲帶“。

韓老師是陝西師大一九六一年的古漢語研究生，後來“困難時期”，提前到附中教書。我們當年的老師，基本上都是城鄉兩地分居，“共產黨來了苦變甜”，城鄉戶口兩重天。共產黨比太平天國有進步。

一九七三年的下半年，一年多的“回潮”風完事了。突然從爲了實現四個現代化努力學習，再囘到讓人摸不着頭腦的革命，老師和學生都不適應。韓老師問我願不願意學習點古代散文？我說願意，於是老師給我講過《阿房宮賦》，《醉翁亭記》、《游褒禪山記》。。。老師講得真好。讀得陰陽頓挫，解釋言簡意賅。我經常傻呆呆地凝視裊裊青烟后老師厚厚的眼鏡片的目光。講完正經就開始神聊。當年怎麽不餓？

我經常半夜三更在老師的單身宿舍神聊，後半夜才翻兩道大鐵門出學校囘到我們家屬院。早年身手矯健，翻墻翻門都不是事。當年沒保安。當年也沒想到我的中國身要到美國混。

老在美國幸福，至少不想看的不想聽的可以不看不聼。打發時間最好的辦法是學習。學點古文是不錯的選擇，前一陣子讀了司馬遷的《高祖本紀》。劉媽“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原來《史記》也陰陽八卦，劉邦不是親爹所生。現在是學習的好時候。不認識的文言詞匯很容易查。古文英文交叉著學，看中國的陰陽八卦，也看好萊塢的動作浪漫。

老在美國一定要享受兩種文化。但是美國太難少吃，最近用上了新式血糖監測儀，血糖值一過300就叫，煩死人。沒聽過“中國人死都不怕”？我聼說人越老死死得越痛苦少越爽利。吃太好，老不了。

4、16、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