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长安月下红袖香
聽説人對味道的記憶最早最好最牢，我不知道對也不對。新中國沒幾年，我就出生了。吃沒吃過媽媽奶，聽説伙食好，媽媽才有奶。我小時候都吃過些啥，現在完全不記得了。隱隱約約記得的味道是當年紅薯的味道，還不是那乾面乾面（找不着我想要的那個字，説文解字有時候就是只能説文，找不着字）的紅薯。紅薯產量高，能頂糧，但就是不能吃多。人多好辦事，紅薯吃多屁多。當年好像有口號：忙時吃乾，閑時喝稀。
文革的時候“中國人民站起來了”很多年了。按説站起來的人得比蹲著的、趴著的、躺著的人吃的好。但是那時候當年天天“天上佈滿星，月牙亮晶晶”，到處都在開大會，訴苦把冤申。大家經常吃憶苦飯，吃得興高采烈。我依稀還記得點那像狗屎一樣的憶苦飯的味道。
真正還能想起的味道是我青年以後。中學畢業就失業，年輕的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寒冬臘月快過年的大清早，花上四毛錢吃上碗羊肉泡，先把腰間的麻繩松一松，肚子就高興得不得了。
我家樓上有個胖女就在羊肉泡饃舘裏工作，每次都叫裏邊的師傅多給我放一勺燙油。真香。以至於現在我在家做羊肉泡，出鍋前都加一小勺滾燙的油。懷念舊時的味道。香依舊，胃不覺。人活在美國，好吃的東西來得太容易了，都不覺得活得好。
中國人掙那點錢，東西超貴，肉比美國貴一倍到數倍，依然被黨忽悠得幸福得不行。我不知道中國執政黨現在怎麽在宣傳美國，朋友們不停地關心我的吃喝，讓我莫名驚詫。“有錢沒人知道等於沒有錢”，美國人都是等於沒有錢。
我生長在西安，祖上是四川。三十嵗以前在四川生活過五年。陝西比江南水鄉，巴山蜀水，廣東蜀越算是窮地方，自然吃得粗糙。秦人津津樂道的那些吃的，比如羊肉泡，饃夾肉，穰皮子，蕎麥活裸都太平常，不精緻，上不了大席。唯有臘羊肉，味道獨特，好吃。
四川有兩大城：重慶和成都。味道都是麻辣爲主。三年前我去了這兩座城。我更喜歡重慶的大店味道。我在成都的“夫妻肺片”總店吃了一頓飯，感覺一般，也許是因爲我一人就餐。朋友在一家高爾夫球場請了一頓飯，叫了“水煮肉片”，味道入了記憶。
陝西和四川的口味，都是重口味。上了歲數，我喜歡食材本味正，清淡軟細嫩。小時候，我爹留我一段話：上等人吃色香味；中等人吃滾葩甜；下等人吃鹹多硬。很有道理。人老牙不好，得省著用。
大學后我在北京教過五年書。東來順的涮羊肉味道一般，北京的炒菜好像不如北京的橋，倒是西單附近的《小腸陳》的滷煮火燒讓我印象深刻。當年兩地分居，一個人掙兩份工資，在通縣給電大的渴望知識的學生上過一年，幫助他們全部通過驗收。星期六的下午，王府井吃頓餃子，再逛逛書店，很幸福了。
後來到了美國，懂得了“從來就沒有救世主”，把味道都搞忘了。美國的大餐，我都覺得沒有味道。其實美國的調料比中國還多，但美國人的烹煮烤炸我都不覺得好吃。我們這個小城，有家“棒棒豈肯（雞）”，味道做得極好。貴。還有一家店，做一塊鴨腿，二十多刀，味道好。好味道是需要腦力來創造的。
中國有兩個作家寫好吃寫得好。陝西的賈平凹和江蘇（？）的汪曾祺。賈的文字我認爲是新中國最好的，他的《陝西小吃》寫得好吃。其中的“羊肉泡”我都能背。汪曾祺是沈從文的學生，筆下出過阿慶嫂、胡傳魁，刁德一。他有一本散文集，全寫的吃。南吃。陝西把吃叫喋。
南方北方，文化不一樣，味道不一樣。南拳北腿，胳膊擰不過大腿。南方出文人畫家藝術家，北方出皇帝。柏楊蹲監時數過，中國有過六百多個皇帝。如果不算五代十國那些小皇帝，大皇帝在耄以前可都是北方人。
南方的大米北方的面，南方的精細北方的粗獷。白米的軟糯，麵粉的勁道。味道不同，吃法不同，做法也不同。北方的面法有很多。好像過去的面好吃。更勁道。現在我在美國吃餃子一定要用韓國面（生長期長）。
祖國吃得好，美國肉便宜。回中國我覺得杭州菜的味道很好。有一年在上海同濟開會，趕上吃反腐飯。我眉頭緊鄒，三下兩下。不過會結束時的那頓飯吃得很好。只是味道不記得了。
不知道我還會囘中國不，各地招待吃飯的同學都聯係妥當了。大家覺得我説得對：滾滾紅塵裏唯有吃香喝辣捨不了。老了，不中用了，解放全人類的活讓年輕人去幹。我等吃香喝辣，賞心悅目，精心種菜，頤養天年。新鮮地裏菜的味道真的鮮美。
我現在成天就在家琢磨味道。比如餃子餡的味道，炒肉片的味道，甜燒白的味道，芽菜扣肉的味道，臘肉的味道，糟滷魚片的味道，油悶大蝦的味道，腌蘿卜的味道，燒豆腐的味道，炒青菜的味道。。。今年我種菜上了新臺階，當下黃菜花，綠菜花，大白菜，洋白菜（也叫蓮花白）都在成熟。這遭天殺的庚子年，冬天比往年早，新年春暖早。
青菜的味道最簡單，鷄湯一點鹽就好吃得緊。包子餡、餃子餡的味道我最上心仔細調，多少鹽（力求放得精准），多少醬油（5.99一瓶的中國鮮醬油）。多少日本八角香油，多少葱薑水，多少花椒油。
我做飯只管調出我們老兩口喜歡的味道。年輕時時比翼鳥，老了就是飲食男女。只要吃得好，兩口子就幸福。我每天做一頓好飯，老婆吃得喜笑顔開。倆人侃一通陰陽八卦，哈哈笑上一笑。她管家裏的爲人處事，我管陰陽八卦。王曉堂的老公叫啥；秦怡結過幾次婚，黃宗英在趙丹死了以後又嫁給了誰？我老婆居然全不知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是誰寫的詩？“人生何處不釣魚”是誰說的？中國生活之所以豐富多彩，就是因爲有無數的陰陽八卦。西方人信教，時不時回想:人爲什麽活？中國人不想人爲什麽活，只想怎麽活。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要讓人知道。人有沒有味道？
味道要經常換，牛、羊、豬肉、鷄翅要轉圈吃。這一年的進入記憶的味道有：自家產的西紅柿燒的牛尾骨，自製的西安臘羊肉，豬肉做的四川夾沙肉，自製的先炸再蒸最後燒的鷄翅。食鑒是檢驗好吃的唯一標準。
時代向前進，人類接力活。活著，味道很重要。。。要與時俱進。快要過春節了。
1/28/2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