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前夫劝我离职,他的理由是:与其两个人早9 晚 5,过着饿不死,又活的很一般的生活,不如一个人先辞职,试试看,总之,人活的要有点希望,我的工资比他低得多,当时我1年拿360万日元,他拿600万,所以要我先辞。
当时,心里真没底,也不知道辞职后做甚么好,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贸易,我连1张正规的买卖合同都没见过。
辞职后的半年,一边做主妇,接送孩子每一天,一边按照先生的旨意试各种可能性,试过办中文报,出书,开中文学校(引申我的注意和经营理念 ,那所中文学校在东京已经办的如火如荼,很是成功。)
从此,越来越发现两个人的思维不对路,1+1<1,什么也没做成。
有一天,公司里的中田告诉我,他原来在三菱石油工作时,曾经住过伊拉克,在那里认识了中国石油的日语翻译杨,后来杨调到中国信托,被派驻东京外贸事务所,他要请杨吃饭,问我能不能同席,当然。
这顿晚饭改变了我的一生,我第一次接触到外贸这个行业的人。
我问杨,你们做贸易的,都做什么?杨说,什么都做,你们老家出产大蒜,我每年卖给日本东棉大蒜,通过那里的外贸进货。
我开始联系家里人打听大蒜,开始了推销大蒜。晚上,在梦里,想着合同内容该怎样写,半夜爬起来,记下,第二天打电话问杨,前夫嫌我烦,直嚷:这电话不要钱那,你知道什么叫贸易?
我决定自己干。
第一家,就去我天天买菜的那一家超市,店员说:我们有专门负责进货的部门,总社在东京塔附近……让我惊愕,能把公司开在东京塔的,一定是大公司,我天天到那里买菜的连锁店,怎么就从来都不知道是家大头。那家超市,是日本第一,现在中国开的也很成功,叫“伊藤洋华堂”。
当时还没有电脑,家里有电脑打字机,我就用普通的A4白纸,随便起了个名字叫“文通会社”,因为我既不是有限会社,更不是株式会社,没有注册,就只能叫××会社,日本人一看就明白,一个人的小皮包公司。
我打了个电话,7转8转,转到了buyer的线上,叫菊池,他愿意见我,我没有样品,拿张自己裁剪的名片,和在中国的家里人问出的产地价格,开始推销中国大蒜。
我说,我刚辞职,是制图员,公司是二级上市企业(唯一能证明我是可信的谁),不懂贸易,也不知道大蒜,但是我老家有大蒜,我可以努力帮助组织货源,菊池开始耐心的教我关于大蒜的知识,日本的大公司的buyer都是专家,他们对自己要求的产品的知识不是一般的具有。
末了,菊池说,你是第一个登门拜访我们公司的中国推销员,还是个女的,我们很少接待登门客,只从大的商社进货,他们出钱进货,库存,不合格的可以随时退货。
当时,日本才开始进中国货,很生疏,很不信任,所有的信息都来自商社。“伊藤洋华堂”当时还没有中国部,菊池的办公桌上头,只挂了一个“中国担当”的牌子,所以,当时菊池愿意见我,也是想得到第一手信息。
我让家里人寄来一本书,“国际贸易实用手册”,开始学习L/C,B/L ,FOB,CIF等专有名词。
菊池下了试用订单,10吨大蒜,一个20尺柜,这张订单,是我人生的里程碑,有生以来的第一单生意。
接着,菊池又问我,你们那里如果大蒜好,西瓜和白萝卜也应该味道不错,这可有话题了,西瓜全国有名,萝卜怎么怎地 …… 当时西瓜,水果,不可以出口到日本,他要的白萝卜,是那种1米多长的,晒半干后,运到日本,然后加工成那种黄黄的白萝卜咸菜的特殊萝卜,大统华现在有卖,日本的家庭天天吃的,用量很大 。菊池说,日本的农民平均年龄70岁,以后,没有能力爬上架子晒萝卜。当时我到中国的产地,告诉农民,萝卜要晒得半干,可以打十字结,农民说那根本不可能,菊池说,带着萝卜樱,挂在架子上晒就可以。第一年,有的农民辛苦种的萝卜,让雨淋了一回,立刻发霉了,那是后话。
这一单,我做的一般般,不好不坏,菊池说。
同一年,我还卖给了另一家home center 连锁店70吨大蒜,中国的基地进出口公司害苦了我,他们为了省钱,先用货车,花30个小时运到天津港口,再把集装箱的门拆掉半面,透风,运到日本时,大蒜已经被热的半熟,等到了日本港口,大蒜已经开始发霉发臭。
我飞回中国,站在存大蒜的仓库外,仓库里面,一半是苹果,一半是我那50吨大蒜,苹果和大蒜住在一个屋里,互相串味,苹果都染上了大蒜味,苹果湿度大,促生我的大蒜也已经长出长长的蒜芽足有10cm长了,蒜皮都已发黑霉。我斩钉截铁的说,这蒜不能出口,外贸的人堂而皇之的说 ,我没看见有发芽,装车!
当时的我,目瞪口呆,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无耻,无赖,但我无能为力,因为我的客户的L/C已开出,合同不能阻止银行执行L/C,那50吨大蒜,运到日本后,臭蒜味冲天飞向2公里外,垃圾公司都不愿意清理。
外贸的人,从产地拿了6万人民币的回扣,火车比卡车省了点运费,半拉门的集装箱800美元,恒温的冷藏箱要2200美元运费,当时外贸公司的基本工资是每月80块人民币,这就是当时做贸易的风险和辛苦,我当时只拿佣金,没有赔钱,也赔不起,客户赔了$700/吨 ×50吨的钱,外加处理垃圾费,当然还有,我永远的失去了信誉,和这家客户,这是无价可量的。
这笔生意,给了我血的教训,我开始绞尽脑汁,和中国的外贸,工厂斗智慧,以后的10年,再也没有输过。
所以,我知道,中国的大蒜有钴照射。
之后,菊池被派到香港,之后,他离开了“伊藤洋华堂”,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在香港开公司,从中国进货,出口到日本。
那时他才第一次告诉我,他肯给我机会的原因是,他说:你很诚实,不像许多中国人爱不懂装懂。你很虚心,坦率,很认真的请教,给人以亲近感,让人很愿意帮助你。你给人的感觉,很有悟性,只要教给你,相信将来会对我们公司有帮助。
很遗憾,菊池刚开业一年,就得了胰腺癌,花完了他的退休金3000多万日圆,去世了。我曾经去香港看望过他,他是我要永远记住的人,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面。
我的启蒙老师杨,以后的许多年,我只要路过北京,一定去拜访他,后来还请他为我供过货,当然,不是大蒜,大蒜在外贸里称“白老虎”,(红老虎是红辣椒,黑老虎是天津板栗)风险很高,我以后再也没沾过它。
10年后,在我们准备离婚,我就要退休,带着女儿离开日本的日子里,前夫感慨说:你的贸易生涯很特殊,将来你可以写本书,因为你真的是从一穷二白开始,做到今天,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亲眼目睹,一定有许多人爱看,而且会从中受启发。
回望过去,今天当地主的日子,真的算不上辛苦,和那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的10年外贸生意比,所以我从不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