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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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小说]《堕落ING》第三十章 故 乡

(2005-01-17 05:57:11) 下一个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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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她跟程乐汇报了这几天退休会的情况,除了私自扣下了那句“基督徒一定要和基督徒结婚”的说法。明明是程乐把她从深渊里拉了上来,难道说她在水里浸了一下,摇身一变成了上帝的儿女,就该反过来瞧不上程乐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上帝他老人家才不会是这个意思,一定是那两个室友理解得太狭隘了。她也和程乐随口提到认识Jimmy的事,不过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她把Jimmy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程乐已经做好了晚饭,是他最拿手的烙葱油饼,其他的菜虽然也在很认真地向她学,但都比不上他这道绝活儿。只是他每次烙饼时都不让她看,后来才知道,他的秘诀就是用猪大油。难怪那么香,还偷偷摸摸的——要是早知道里面放了那么多不知能换算成多少猪肥膘和人肥膘的猪油,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吃的。俩人有空就上网打印些菜谱出来研究,基本上是一人做一顿,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做,一人贡献一道菜。这样一来的后果经常是拼命报销自己做的那道菜,尽管心知肚明并不好吃,可嘴上还要发扬“王婆卖瓜”的精神打肿了脸冲胖子,拿自己的胃当垃圾箱。最难得也最难办的就是她超强的创新精神,虽然一次小小的成功背后不知有多少位失败妈妈煮的“片汤”“糨糊”这类奇形怪状的“太空”食品,可她是越挫越勇百折不挠从头再来,整个儿一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标兵。只是苦了程乐,老是抱怨自己天赋异禀,味觉和嗅觉怎么生得比缉毒犬还要敏锐。事后回忆起来,那段日子大概是她生命中最为安心舒心开心又温馨的时光了。

 

程乐下班回家后经常兴奋地告诉她,“中午热饭时办公室的人都说我带的饭最香了,夸我女朋友能干!”。她最擅长做的菜基本还都是从前和黄鲲在一起时俩人爱吃的那些,只是现在,她在每天做给另一个男人吃。不知黄鲲看到程乐饭盒里那些熟悉的菜式,闻着他亲传正宗的熟悉的味道,心里还会不会想起那个熟悉的她。

 

天气渐渐地暖起来,心头的雪全都融化了,露出一直埋藏在下面的一个深坑。那曾经是她为自己掘好的坟墓,正要睡进去,却被上帝一把拉了出来。现在,那坑依旧留在原处,就象个陷阱,要小心翼翼地绕开来走,惟恐再掉了进去。左手腕上的伤早已愈合,可那道疤永远都留在那里,虽然不怎么痛了,新生的皮肉却开始有种麻痒的感觉。

 

在程乐的执意要求下,终于约好了一个时间让她拜见程乐的父母,也算是为迈出实质性的下一步做准备。她不太习惯用net meeting,打电话还不够紧张的呢,这下倒好,还要面对面地说话。不过程乐的父母的确人很好——这其实从程乐身上就能看出来。电脑上二老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窘得她不知该看摄像头还是该看屏幕上他们的脸。程乐妈妈还拿出像册,把程乐小时候的照片一张张放到摄像头前给她看。“程乐小时候跟奶奶长大,被他奶奶宠坏了,呵呵……看得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儿,以后要麻烦你多迁就他了”,程妈妈很客气地说。

 

她听得脸上发烧、心里发愧,抬头看看程乐,他也正笑呵呵地望着她。“不,阿姨,其实是程乐一直在迁就我”,她红着脸说,“程乐他很善良、很宽容,是他一直在帮我、宠我……”。程妈妈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劲儿地说“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女孩儿”,让她愈发无地自容。结束了通话,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攥着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吓成这样儿啊?我爸我妈人那么好……等到真见了面你可怎么办啊?”,程乐取笑她说。“那得等到哪天呀!到时候再说吧!”,她说。

 

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哪天”,居然在两个月后就到了。小赵老师大半年前就盯上了要在北京开的一个肿瘤方面的国际研讨会,一个劲儿地向老板争取要去。老板自己兴趣不大,所以费了老劲才答应小赵老师。没想到,临去临去,小赵老师的儿子患了尿道感染住院了。小赵老师爱子心切,只好放弃这次免费回国,老板想到的替补人选自然是她,发言也由她来代劳,真是天上掉机票。

 

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父母,父母先是大吃一惊,然后自然是兴奋得不得了。爸爸念叨着要找人重新粉刷一遍房间,妈妈说冰箱不够大要添个新冰柜,就象她要长住似的。“我只呆两个多礼拜啊”,她连忙说,“别麻烦了!”。“不行不行,你别管了”,父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那我真不管了,我现在给姥姥姥爷打电话,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她说。“哦……姥爷可能去玩儿牌了,姥姥应该在家……”,妈妈想了想说。“姥爷以前不爱玩儿牌啊?他不是讨厌坐一块儿玩儿牌的人抽烟吗?”,她奇怪地问。“现在不是上岁数了吗?大概觉得闷吧”,妈妈解释道。

 

姥姥在家,接了电话。“姥姥,我月底就能回去看您啦!”,她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地喊着,姥姥的耳朵这几年有点背,“您想要美国的什么东西?除了美国的星星月亮,您要什么我给您捎什么!”。“月底回来啊……”,姥姥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以想象老人家有多激动,“…………这次就不走了吧?”,姥姥颤颤巍巍地说。

 

这句话象只大铁锤重重地敲在她心上,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多想对姥姥说“对,我再也不走了,外孙女留下来陪您”,可是她不能,她只能让老人家失望。她用力捂住嘴,忍住哭声,“姥姥,对不起,我这趟只能呆两个多礼拜——可我以后争取每年都回去看您,好不好?”。她出生时爷爷奶奶便已去世,姥姥姥爷是除了父母外最亲的人。“哎!没事儿没事儿!你忙啊就别惦记我们,我们都好着呢!”,姥姥大声说。她的鼻子又酸了,赶紧换个话题,“姥爷在家吗?我跟姥爷说说话儿!”。

 

“哦……你姥爷啊……他又打牌去啦!”,姥姥说,“成天都去!这不吃完午饭就又出去啦!”。“哦,怎么每次打电话姥爷都不在啊?我都好长时间没跟姥爷说话了”,她失望地说,“姥爷不是一直后背疼吗?我想给他买一个按摩垫,放椅子上的,我都看好啦!”。“不用不用,千万别买啊”,姥姥连忙说。“哎呀不贵的,姥姥您别管了!”。“真的不用”,姥姥执意道,“你姥爷他……现在后背不疼啦,全好啦!”。“是吗?那太好啦!”,她高兴地说。

 

走出北京机场海关一眼就看见程乐的父母笑眯眯地向她挥手,她赶紧迎了上去。“Vivian你好!”,程乐妈妈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真人比照片和电脑上还漂亮!我们程乐可真是好福气啊”,程妈妈高兴地说。她红着脸尴尬地笑了笑,叫了声“叔叔阿姨好”。程乐爸爸话不多,只是看着她笑,看得出他也是由衷地高兴。

 

程乐的爸爸是一个研究所的研究员,程乐家也就一直住在研究所的那片家属楼里。程乐的妈妈是个女强人,在一家公司做投资顾问,这次来机场接她的就是公司派给程乐妈妈的司机和车。一路上也顾不得观赏首都的城建发展变化,光硬着头皮和程乐的父母寒暄了。她真恨自己笨嘴拙舌的不懂怎么跟父母辈份的人聊天,可程乐后来说他父母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夸她厚道、实心眼儿——现在很多时髦的女孩子可能会以这样的评语为耻吧,土得跟“驴打滚儿”似的,还直掉渣儿。

 

程乐的家很大,布置得也很有品味。客厅里最显眼的不是那套象牙白色的真皮沙发,也不是大得吓人的平面直角彩电,而是一个超级的落地柜形鱼缸。鱼缸里面礁石水草、氧气灯光一应俱全,十来条幸福的热带鱼在里面尽心尽力地做着它们的本职工作——高傲地不停扭动着它们漂亮的身体,让她想到美国电影里的脱衣舞娘。她来到程乐的房间,虽然根本没人住,可还是被程乐妈妈收拾得一尘不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程乐妈妈又带她来到程乐的书房参观,一进门顿时眼前一亮,原来书房的四壁上画了四幅画,中间的电脑桌、书架、画架反倒成了点缀。四幅画的用色迥异,主色调分别是绿、黄、红、白,很明显画的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春”是大学校园里那片嫩绿的草地和树下私语的一对恋人;“夏”是一片夏威夷般的洒满阳光的金色海洋;“秋”是一条铺满红色落叶的林间小路;“冬”是北方城市街头的雪景和银白色树挂。不用说,这些“壁画”肯定是程乐画的。程乐妈妈说程乐从小就喜欢在墙上画画,所以原先住的老房子已经不知被粉刷了多少遍,墙壁甚至都厚了一层。她轻轻抚摸着定格在墙上的春夏秋冬,置身在这个房间里,和在程乐怀里的感觉竟是如此相似——宁静、安全,不用躲避雨雪的侵袭,不用出去大风大浪地闯,却可以感受到春夏秋冬轮番的拥抱。

 

她把程乐捎给父母的维生素片和鱼油交给他们,然后又拿出自己送给程乐妈妈的护扶品,给程乐爸爸的葡萄酒,和给奶奶的花旗参片。程乐的奶奶不和他父母住一起,今天特意过来看她这个未来的孙媳妇。老太太耳朵聋,她说什么根本听不见,光是裂着嘴笑了。吃饭时虽然菜肴很丰盛,但一来刚下飞机累得要命,二来和程乐父母在一起十分拘谨,有些食不甘味。饭正吃着一半程乐打电话过来,“接到了接到了,我们正一起吃饭呢……很好很好,我们特别满意……你等一下——Vivian,程乐和你讲话”,程乐爸爸笑眯眯地把电话递给了她。

 

“怎么样啊?丑媳妇儿终于见公婆了!呵呵……”,程乐笑着说。她连忙把听筒紧紧抵在耳朵上,生怕被程乐父母听到。“是……没晚点,挺顺的”,她无可奈何地胡乱答道。“挺顺的?那就商量好什么时间把咱俩的问题解决了,正好问问我父母”,程乐可能听出了她有些话不好意思当着他父母的面讲,开始恶作剧地故意逗她。“哦…………我今天下午回天津问问我父母……嗐,不是!回天津看看我父母”,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哈哈……”,程乐大笑起来,“你真好玩儿,不逗你了……跟我父母不用那么紧张,你就把他们当成是我!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即便不喜欢又怎么样?我喜欢你不就成了?”。

 

她心里感到一阵暖意,程乐一家人都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和他们在一起,她还有什么可担心顾虑的呢?边吃饭程乐的父母边问起她家里的情况,并让她代向父母和姥姥姥爷问好。程乐妈妈还拿出一枚装在精美盒子里的玫瑰形镶钻胸花送给她,那胸花看着就价格不裴,吓了她一跳,可在程乐妈妈的坚持下只好还是收下了。

 

吃过饭程乐妈妈的司机把她送到了会议地点——友谊宾馆。这家四星级宾馆非常高档,给与会人员安排的房间如果按标准收费要120美元一晚。可有句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管他几星宾馆,自己家阳台上的星星更多更亮更好看!反正老板没有一起来,她在组委会报了道,看清自己的发言时间是在两天后,便迫不及待地打的直奔火车站。程乐妈妈本来想让公司的司机师傅开车送她回天津,被她谢绝了,那多麻烦人家啊,还是这样洋不洋土不土地混在形形色色赶路的人群中让她觉得自在踏实。北京到天津的火车随时都有,先上车后买票,绿色通道畅通无阻,象她按捺不住的心情,一路被风托起奔向故乡。

 

一走出出站口,迎面已经闻到了空气里家的味道。汽车尾气的污染很浓重,却依旧遮不住河水淡淡的略带腥味的清新,混着周围摊贩餐馆香喷喷的炊烟,让人闭起眼睛就能想象到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对面就是长长的弯弯的象条彩虹的海河,河畔有她二十年来的影子,从小小的牵着妈妈手心的小女孩,一直到长发垂肩倚在柳树下看书的翩翩少女。那一晃一晃的河水中,不知还有没有当初从小手里不小心滑落的洋娃娃,还有被她撕成碎片的那第一封匿名情书。

 

她象只轻快的小鹿跳上了路边开来的一辆公共汽车,甚至看都不看是几路,反正沿着河边一直开下去,没几站就是她的家了。这里的乡音、这里的味道、这里的一切,已经便是在家里了,还怎么会迷路?她没让妈妈开车来接,因为要去拜访程乐父母,不知道坐哪趟火车回天津。反正行李不多,家里有的是她的衣服,带回来的那些礼物正好装满背上的书包。

 

跳下公车她撒欢儿一样地往家跑,原先白色的居民楼颜色旧了些,周围小区的变化也不小,但家就是家,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丝毫不差地找到自己的家。看着楼门前的那些花花草草,似乎都和她有了血缘关系,忍不住想弯下腰去亲一亲、打个招呼。她一步两三级楼梯地跑上楼,心却还嫌不够快,扑腾扑腾的好象变成了一只鸽子,迫不及待地飞到了前方带路。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那种幸福的感觉真的象是在做梦。刚一按响门铃,就听到爸爸在屋里说“回来了回来了”,一边快步往门口走来。门被拉开了,她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爸爸的笑脸,这回可不是在梦里!

 

两年没见,爸爸明显老了好多,眼睛也没有从前那么神采奕奕。漂泊异乡的游子啊,若要数算你成长的代价,只需看看父母平添的那些皱纹和白发。她心里又激动又难过,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眼泪,不在父母面前哭出来。妈妈随后也迎了出来,还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漂亮,不象爸爸那样显老。

 

“爸、妈,我回来了!”,她激动了半天,还是没法儿象美国人一样紧紧地拥抱父母,对他们说“我爱你”,只是憋出了游子们回家时最常说的这几个字。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亲戚,大家都知道她今天回来,有的上午就来了。“好,好……”,爸爸激动得比她更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妈妈不停地问“累不累”“哪天去北京开会”什么的。亲戚们也都很惦记她,拉过她来象不认识她一样仔细打量着,好象她的鼻子也变高了、皮肤也变白了、眼睛也变蓝了似的。家宴上自然全是她最爱吃的菜,妈妈早上还特意从早点铺买了炸糕和切糕,恨不得让她一顿吃遍家乡所有的美食。边吃饭她边给大家讲美国的生活,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好比“填火鸡”和“填鸭”的本质性人道主义区别、大蒜被做成了药片儿还卖得挺贵什么的,都能让大家兴奋上半天,憧憬着自己心目中那个遥远陌生的国度。

 

晚上,亲戚们终于都走了,房间里就剩下三口人,象从前二十年来一样。“我现在就去看姥姥姥爷”,她兴奋地说,嘴里象炒崩豆似的,“我给姥姥买了几件衣服,给姥爷买了白兰地和雪茄,姥爷肯定没尝过……”。“不急不急”,妈妈忙说,“那个……你先倒时差,明天再去”。“不用,我特兴奋,感觉不到时差!”。妈妈和爸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缓缓开口道,“有个事儿——得告诉你……”。她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心头猛然被揪紧,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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