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与失—杨忠勇博士的人生之旅（之二）

3 、风云骤起 日据成梦餍

中国抗战爆发

在全家从吧生坡遷到瓜拉雪兰莪之后，杨家經歷了初時的窘迫後，隨后即漸入佳境，日子过得较为舒坦。杨清廉因上有财神爷眷顾，下有妻子儿女和伙计的通力合作，同时在生意上经营得法，枋廊生意颇有起色，业务有所扩张。为此，家里添置了两辆载重 5 吨的奔驰牌货车，主要為枋廊运货和出租给客户。

但好景不长。 1937 年，日本发动了全面对华侵略战争，中国进入了坚苦卓绝的八年抗日战争时期。为表达支持祖国人民英勇抗击侵略者的意愿，马来亚的华人社区发起组织中国难民救济基金等活动，当地华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慷慨解囊，十分踊跃。此项活动自然而然地对当地华人社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整个华人社区沸腾起来，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而到 1939 年，当大不列颠王国政府被迫卷入对德国的战争时，为支持其宗主国的战争，马来亚当局也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战时爱国基金活动，以各种形式筹集款项，以期增強英国与法西斯德国对抗的实力。对此，马来亚的华人也不甘落后，予以热烈的响应，大力捐输，并通过各项商业经济贸易活动，多方筹集费用，支持当地英属政府。

在此期间，杨家亦不甘后人，踊跃捐输。当局势危急，日本侵略军大举南进，席卷太平洋群岛，进军马来半岛時，当时拥有两辆货车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杨家，也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辆车捐赠出来，供英国军队征用，准备对付日益逼近的日本侵略军。

日本占领马来亚

1941 年 12 月 8 日，日本侵略軍的铁蹄踏上马来亚，迅即席卷整个东南亚。当时，杨忠勇方才四岁。驻守在马来半岛的英国军队因缺乏斗志，面对强大而骄横的日本侵略军，并未进行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全部撤退到新加坡。很快，吉隆坡于 1942 年 1 月 11 日陷入日本侵略军之手； 2 月 15 日，新加坡也被日军攻占。日本侵略军占领马来亚之后，带来的直接后果是社会动荡。实际上，在日军进占马来亚之前，整个国家就已处于人心浮动、社会动乱、法纪无纲、盗贼横行的狀況，而在日军占领马来亚之后，到处烧杀掠抢，奸淫放火，无所不用其极。侵略军所到之城镇，店铺被洗劫一空，普通民众被无辜枪杀，一片血与火的世界。当时的马来亚人人自危，生命朝不保夕，可谓过着水深火热的悲惨生活。幸存下来的一些人则避入深山老林，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所剩下的财产，以免遭受进一步的损失；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早已两手空空，无路可逃。

这种混乱局面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英属当局的抵抗停顿，战事逐渐减少，日本侵略军才出榜安民，并开始制止日军的一些暴行，以期在马来亚恢复正常秩序，从而便于其长期的占领和统治。这一时期，对于杨家来说，也是一个非常艰难困苦和充满危险的时期，主要在于日本侵略军敌视华人更甚于马来亚的其他族裔，因为中国人才是他们的心腹之患，是他们最危险的敌人。正因为这个缘故，日本侵略军在占领马来亚期间，对当地华人犯下了无数的滔天罪行。

救命货车

在日军刚占领马来亚之初，清廉就很担心他和他全家所赖以生存的那部唯一的货车会落入日本侵略军之手，因为当时日军占领当局频繁征用民间财物以备军用，却不给予任何补偿。当时，食物和其它物资奇缺，供应全无，所有雪兰莪的居民皆处于十分艰难困苦的生活之中，家家户户都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找寻食物，以养活家人。杨家因避战乱，也常处于断炊之中。当时真是觅食艰难，有时因无米下锅，只能以红薯和野菜充饥。在这种情况下，当地居民只好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藏起来，以备万一，清廉也将其剩下的那部货车藏于雪兰莪的丛林之中。所幸苍天保佑，这部货车最终未被日本侵略军发现。

当社会秩序稍稍恢复之后，清廉就用这部幸存下来的货车，运送物资到雪兰莪的大部分地区，以赚取运输费用和中间差价。当时，日本占领军经常征用民间车辆，用来运送从当地廉价收购的海产品和新鲜蔬菜到其它地方，杨清廉也由此获得了一张日本占领军当局颁发的车辆特别通行证，被迫运送日军所需要的各种物资。在日本侵略军占领马来亚期间，几乎所有的来往商贩在进入某一村镇前，皆会受到日军卫兵的盘查，但持有日本占领当局颁发的特别通行证者则例外。杨清廉的货车也享有这项特权。为此，杨清廉在载运日军征用物资的同時，也为雪兰莪其他商人代运各类商品来往于各地。由此一来，杨清廉的咻斏?庠谌站菔逼诰怪鸾ズ旎鹌鹄础?/span>

迭遭不幸

常言道，天有不测之风云。杨清廉的这项运输生意好景不长，实际上并未能維持多长时间。

事情起因于有人向日本占领当局告密，說杨家的大儿子忠成和二儿子忠义曾参与了抗日活动，比如参加当时的中国难民救济基金活动等。日本侵略军当局随即向杨清廉要人，勒令他将两个儿子交出来。如此一来，忠成和忠义就面临着被捕和监禁的危险。清廉意识到，这一定是有人在恶意陷害。经多方明察暗访，他很快就了解到，这是两位当时吉隆坡的名流因生活拮据以及眼红杨清廉货车生意的日益兴隆，而向日本占领当局予以构陷，意在向他敲诈勒索。他们还放出风声，除非杨清廉筹集到五万日元给他们，他们才会向日本当局销案。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清廉别无选择，只好想方设法，尽快地将这笔赎款筹足，如数送交，破财消灾，才使两个儿子最终免了牢狱之灾。

经过这次打击，清廉已是心力交瘁。面对这一复杂局面，以及由汉奸和日本侵略军所带来的种种焦虑以及心理上所遭受的折磨，加上过去创业过程中的艰辛劳作，他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这种状况也影响到了他的生意和业务的开展。在日本侵略军占领马来亚的第三个年头即 1944 年，形势恶化到了极点。当时，各种物资奇缺，尤其是在华人社区中，大米的供应尤其短缺，因为日本侵略军严禁私人尤其是华人进口和运送大米，从而使大米成为紧俏物品。尽管有此禁令，华人社区中还是有些人铤而走险。他们从瓜拉雪兰莪秘密潜往泰国南部，不顾长途跋涉，希望从这一地区获得大米，以接济家人，同时也希冀将其秘密运往瓜拉雪兰莪的华人社区中出售，从中赚取高额利润。由于时日艰难，如果卷入这一生意，成功的话，就可获利十倍，实在是因为太多的人需要大米了。清廉见此有利可图，不顧危險和自己的健康狀況，也开始参与其间，从不同的渠道进口大米，在当地销售，从而在这项生意上赚了一笔。但正所谓乐极生悲，出头的椽子先烂。当时社会动荡，世风日下，华人社区中的一些人开始眼红清廉的成功，他们开口向他要钱。当他不能满足这些人的无理要求时，麻烦就来了。这些人丧心病狂地将清廉告到日军占领当局，以其致富而获罪，受到日军当局的监禁。

清廉被抓后，解往日军占领当局在吉隆坡的总部，即当时新加坡名流李光前的树胶大厦。他当时被罗织了一大堆的罪名，还不容申辩；如稍有不从，就被严刑拷打，遭受惨无人道的非人待遇。在这里，他饱受灌水酷刑：日本人向他的嘴里不断地灌水，一直灌到他无法再吞咽任何东西，然后就用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将水迫出来，这样，水就会从他的嘴、耳、鼻等出口迸發出来。日军就是用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不断地摧残他，直到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清廉被捕之后，家人寝食不安，忧心忡忡，到处奔走托人，千方百计地营救。后几经奔波，并且在花了一大笔钱之后，才得以将他从日本人手中赎救出来。此后，他虽经多方调养，身体也难以复原。实际上，从那时起，清廉的身体就一直非常虚弱，受伤之处时常疼痛。为缓舒痛苦，他开始吸食鸦片，这样一直维持到他于 1968 年 1 月 2 日去世。

在经过三年又十个月的日本侵略军占领之后，英国军队于 1945 年 9 月光复了马来亚。英军以战胜者的姿态重返马来亚，恢复了英国军事当局的统治，直到社会秩序稳定之后，才将其归还给民政当局，重建马来亚。

4 、大地重光 快乐上学日

从日本人手中光复马来亚之后，英国殖民当局迅即制订计划，重建在战争期间遭到破坏而千疮百孔的城镇和各类基础设施。当时，百废待兴，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各种物资需求甚殷，为此，精明的杨清廉再次看到了建筑业中所蕴藏的巨大商机。他首先重建了在战时就已开辟的运输事业。其次，又干起了老本行，即重开枋廊，经营建材，进入建筑行业。在上述事业逐渐回升之后， 1945 年，清廉又向马来亚内政部注册申请了一份建筑公司牌照，成为一家 F 级的建筑公司。为此，他开始投标一些规模较小的工程，并经营公司所标得的一個距离瓜拉雪兰莪不太远的采石场。这是杨清廉建筑公司在瓜拉雪兰莪诞生的初期，也是该公司早期经营发展的转折点。由于生意日渐起色，业务有所扩展，清廉将其在福建金门岛上的一些族人和子侄辈们申请前来马来亚，以协助其公司事业的发展。

在整个日軍占领期间，所有的华文学校和英文学校都被迫关闭。当忠勇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时，除了日文学校之外，根本就没有其它学校可上。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憎恨和保持民族大义，杨清廉没有把家里的孩子包括已到适学年龄的忠勇送到日文学校去，寧愿让他们待在家里。由于失学在家，造成了孩子們在学业上的耽误。但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实际上，当时许多马来亚华人家庭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直到 1946 年 9 月新学年开始时，杨忠勇才得以首次进入学校上学，当时他已九岁。与当时那些和他一同进入小学读书的同学相比，他的年龄无疑是稍为大了些。他所上的学校叫做益智中文学校，该校位于瓜拉雪兰莪，收有几百名来自瓜拉雪兰莪和周围地区的华人学生。

作为一个在中国文化背景中成長起来的女人，忠勇的母亲黄金切实际上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中国妇女，虽然她生养了九个孩子，但对忠勇的要求还是很严的，其目的在于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一个有能力并在社会上受尊敬的人。遗憾的是，当时的忠勇却是一个十分顽皮、生性捣蛋的孩子，他精力旺盛，根本就无心向学，而且任性胡为，到处惹祸。同时，他还十分霸道，尤其是在对他四哥忠智的时候。虽然他的这个四哥年纪要比他大好几岁，但个头却长得没有忠勇高，故而他常常欺负这个哥哥。由于太过于调皮捣蛋，惹事生非，忠勇常常受到母亲的呵斥和责备，有时甚至是予以惩戒。通常的惩戒是，当忠勇又犯了什么事时，母亲就将他捆在一棵老橡树的树干上，并声言，如果他再继续胡作非为，就会揍扁了他。但这种惩戒是否能够达到目的，是很值得怀疑的，因为忠勇对此满不在乎，并不把它当一回事。而且，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忠勇在家里非常受宠，确切地说，他最受外婆的疼爱。每当他犯了事兒而受到母亲惩戒时，外婆总是偷偷地安慰他，为他松绑，让他恢复自由；每当他做了什么错事而受到母亲的责骂时，外婆也常常出言护着他；一旦他想要什么东西，外婆总是千方百计地去为他买来。一句话，忠勇在家里简直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总的来說，当时的忠勇不仅在家里是个非常淘气又胡作非为的孩子，在学校里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听话用功的学生。但在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孩子。他在逃学和与外界的交往中，也从社会上学到了许多有用的知识。作为一个孩童，他当时就很懂得如何去理解别人，获得别人对自己的认同，从而获得他所想要的东西，因而成为很受大众欢迎的一个人。在当时，他家的枋廊仍处于瓜拉雪兰莪的郊外，故他与城里的孩子见面并不很容易。但幸运的是，当时他有一个很好的玩伴，就是他的侄儿，这时候和他一起住在他家的枋廊里。当时环绕于他家枋廊的，除了河就是丛林，因此，雪兰莪河就成为少年杨忠勇與小伙伴们嬉戏玩闹的最主要场所。他们常常在河里待上很长时间，尽情游戏，快乐无比。记得有一年的夏天，他们还自己用木板建造了一只象货船一样的小船，放在河里航行。他们是因为经常见到停靠在他家枋廊附近的货船，便照着样子自己动手造了这样一只小船。当时，看着自己做成的小船能在河面上行走，他们心里的高兴劲就甭提了。但令人丧气的是，这只凝聚着他们的智慧和心血的小木船，刚放到水中不久便很快沉没于河底，让他们大为扫兴。

杨家的生意在不断扩展，但当时并不是什么事都令人高兴，所谓福祸相依。杨家的五子忠实，也就是忠勇的五哥，因患阑尾炎久病无医而日益病重，导致全家上下忧心忡忡，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因为当地缺乏医疗设施，也没有合适的外科医生为其切除已受感染的組織，致使病情愈加恶化。到其 12 岁那年，因感染扩散，他在深受病痛煎熬之后，终于不治而亡，撒手人寰。如果是以今日的医疗水平而言，这种悲剧是很容易避免的。无论如何，这一悲剧对于杨家来说，影响至深。此事在全家人心中都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久久不能平复。同时，此事也使杨家的年青一代深受刺激，使他们深切认识到，只有更加努力地工作，挣得足够的金钱，才能支付医疗费用，维护自身的健康；同时也只有这样，到他们年老之时，才能够惠及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