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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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士兰华人社区杰出人物选(25)-周善定:黄苗子-一代艺术大师

(2007-05-02 06:14:43) 下一个

黄苗子:一代艺术大师
周善定

                                

    19959月,南半球的春天初露,久享盛誉的艺术大师黄苗子和郁风夫妇应邀在悉尼举行书画展。那是这对老艺术家自1989年旅居澳大利亚以来,首次联袂展示他们别具一格的作品。展览开幕前夕,悉尼的华人文化界举行了难得而又热烈的欢迎宴会,当地著名的华裔作家、学者、画家及知名人士均来道贺。作东道的武侠小说巨匠梁羽生欣然致辞,盛赞他俩在文学艺术上的杰出成就;他特别指出,在现今文坛上很难再找到一对可与黄苗子和郁风相提并论的伉俪,真可谓“双剑合璧,谁可匹敌”。像他们这样富具传奇色彩的老艺术家,且别说在澳大利亚华人社区绝无仅有,即使在两岸三地的中国亦堪称凤毛麟角。

    当然,他俩的影响并非仅仅局限于华人社区,其知名度在澳大利亚的主流文化中亦日益提升。早在198411月,他俩承蒙澳中理事会的邀请前来澳大利亚观光。在访问墨尔本期间,黄苗子应邀向墨尔本大学中国历史系的师生演讲中国诗词与书画。他那诙谐幽默而又博闻强记的风貌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国后,黄苗子发表《澳游小记》一文(见《澳大利亚的红心》,华夏出版社,1997),对澳大利亚优美多姿的自然环境、国泰民安的社会文明和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甚为赞赏。也许,由于这一因缘,他们在1989年决定来澳大利亚旅居。其时,他俩均以客座教授受聘于格理菲思大学。黄苗子在中国美学史方面的精湛造诣深受师生们的尊重,这对中澳之间较高层次的文化交流有独到的贡献。记得该校有位学生,还以苗子三十年代的漫画作品为研究对象,撰写硕士毕业论文。1998年底,澳大利亚民族电视台(SBS)制作播放了《艺术家夫妇─黄苗子和郁风》的文献记录片,影响颇大。人们对这对老艺术家所经历过的坎坷人生赞叹不息,同时对他们的独到建树更为钦佩。

    从这部记录片中,我们可以领略到,黄苗子的一生乃是他这一代中国艺术家的缩影。1914年,黄苗子出身于广东香山县 (今中山市 )一著名书香门第。祖父黄绍昌是清末举人,学识渊博,擅长词章,名声显赫。父亲黄冷观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是同盟会的活跃分子,以鼓吹革命为己任。据史料记载:“民国建立,党中文人多有晋升仕途,但黄氏淡泊名利,未有侧身其中,仅领虚衔。后来袁世凯企图恢复帝制,黄氏当时主持《香山旬报》,发挥谠论,声罪致讨,为粤督龙济光所忌,下令封禁,该报乃改名为《歧江日报》,但攻击帝制,比前更烈,卒遭监禁,在狱两年,仅免不死。后来,袁世凯下台,黄氏获释来港,主持《大光报》,兼《香港晨报》笔政……撰述小说,不下三百:…黄氏除小说外,对于政治、经济、哲学、社会学及国际问题,都有研究,在《循环日报》等所撰社论,特具卓识,曾著有《近代思想批判》一书,共十余万言。”(见李辉:《人在旋涡─黄苗子与郁风》,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

    幼年时期,在黄苗子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祖宅书房里挂著的清代大画家任伯年的作品,其中一幅桃花流水,几只鸭子戏游水上;另一幅芙蓉山石,上坐一只黑白花猫。大画家巧妙的构思,生动的笔墨,对苗子幼小心灵似有启蒙意蕴,诱发了他对艺术的向往。在少年时,苗子便迷上了漫画。他就读的学校附近,有一家当时名闻香港的麦少石兄弟画室,其橱窗所陈列的那些滑稽逗人的作品,对苗子具有极大吸引力,由此萌发了创作欲念。十五岁那年,他开始给香港的一些小报投稿,作品有单幅漫画和连载画,受到编辑的青睐。苗子在十六岁时创作的漫画《魔》,被选入香港学生作品展,颇得好评。此画不久在《上海漫画》杂志发表。   

    黄苗子在十九岁那年毅然离家出走,只身从香港来到上海,开始独立追求艺术生涯。当时的上海乃是全国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对新一代的年青人有微妙的诱惑力。苗子的作品能在这个大都市的杂志上发表,而且,他还收到主持《上海漫画》的著名画家叶浅予的鼓励信,这对立志要成为艺术家的苗子不啻是极大鞭策。黄苗子如今回忆起在上海的这段经历,有这样一番评述:“半殖民地的上海,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同时又是世界各国冒险家的乐园。但这个当时崛起在东方的现代大都市,不仅给中国带来了市场经济的繁荣,带来了初期的现代化,也大量输进西方文化思想。从亚里士多德到尼采、杜威,从亚当·斯密到马克思……现代科技,现代文明,都通过上海这个吐纳口输入中国。换句话说,对于某些人,上海是个污浊的大染缸,但对另外一些人,它是一座社会大学,从这里可以培养才智,开拓人生境界。”(见李辉:《人在旋涡─黄苗子与郁风》,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

    对黄苗子来说,上海无疑成了一座社会大学,不仅使他聪颖的天资开拓升华,而且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可把自己真正地塑造成有所作为的艺术家。在这里,更难得的是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但又风格各异的艺术家。黄苗子最近出版的《画坛师友录》(东大图书公司,1998)中,对此有较为生动的描述。他在这一时期结识并结成密友的艺术家,大都成为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作家、书法家。其中有的,如叶浅予、张光宇等,对苗子有师长的影响力;而华君武、丁聪和王敦庆等,则如同窗好友。他正是在这样一座有如此众多杰出师生的社会大学中广吸博纳,在漫画和艺术史论方面崭露头角。毕克官和黄远林所著《中国漫画史》对黄苗子的成就有这样的评说:“黄苗子在中国漫画史上既是一位漫画家,也是一位理论家,30年代任职于当时的上海市政府,但他喜爱漫画,成为漫画界的一个活跃分子,因而,被推选为第一届全国漫画展览会筹备委员,并分工和王敦庆共同‘负责书记事项’。当时他利用业余时间,一面创作漫画,一面写些漫画评介文章。为了促进漫画事业,他曾利用工作关系,做过一些有益的事。他在30年代的作品有《狐假虎威》、《国内古董》、《新傀儡图》、《哲学家四题》、《特伟漫画像》等,文章有《我的漫画理论》、《谈漫画》、《漫画表现的方法》、《寥冰兄的漫画》等。”(转引自李辉:《人在旋涡─黄苗子与郁风》,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

    黄苗子当时还在上海市政府任职,这也是他生活中的重要一章,以后便成了他多次被卷入政治漩涡的原因。由于只身赴上海,其父黄冷观不放心,特致函当时任上海市长的吴铁城,要求给予关照。吴氏乃黄老先生的同乡好友,念此旧情,一开始便对黄苗子另眼相看,视若弟子。苗子先是在上海市政府机要室当科员。吴铁城在1937年调任广东省政府主席,苗子成为其办公室的机要秘书。抗战时在重庆,吴氏出任中央海外部长,苗子便被提拔为部长办公室总干事;吴随后任国民党中央秘书长,苗子被委任中央秘书长办公室总干事。1944年,黄苗子和郁风结婚时,身为国民政府要员的吴铁城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正是由于他和国民党高官有这层特殊关系,黄苗子便成了他所结识的不少左翼文人的保护伞。凡有朋友落难,黄苗子总是以其慷慨、人道、友情,拔刀相助,提供方便。正因为如此,他也受到共产党的器重。当年活跃在文化界的共产党头面人物,如夏衍、廖承志、潘汉年,成了他的亲朋好友。周恩来也曾专门宴请苗子和郁风,祝贺他俩新婚。   

    1945年,毛泽东抵达陪都重庆与蒋介石举行国共和平会谈。在陪都期间,毛泽东还频频会见各界人士,黄苗子也成为其座上客。虽然时间久远,黄苗子对此事仍记忆犹新。那次是“随便吃顿便饭”,苗子被邀请到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在座的有夏衍、乔冠华、许涤新等人。毛泽东客气地要黄苗子坐主位,但他执意不肯,于是就坐在毛身边,以便相互交谈。这次会晤后,黄苗子还专门推荐毛泽东的那首后来令人称道的《沁园春·雪》,由他吩咐交给《新民报》副刊发表。在见报前,黄苗子还执笔为该词写下这样一段编者按语:“毛润之氏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咏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这件事在当时引起颇大反响。

    19495月,鉴于内战激烈,形势险峻,苗子和郁风决定撤离到香港。不久,共产党夺得政权。是年9月,他俩经当时政务院总理周恩来的邀请安排,由香港乘船赴北京参加10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当时,如同大多数热血知识分子,他俩满怀为新中国作贡献的激情,来到首都北京。可是,政治风云诡谲多变,黄苗子后来竟成了毛泽东所发动的历次运动的对象。先是被牵涉进所谓潘汉年、胡风反革命案。1957年“大鸣大放”时,黄苗子因批评“泛政治化”,呼吁公平,伸张正义,为知识分子鸣冤叫屈,被打成“右派”;更因他是所谓“二流堂”的骨干,成为重点批判对象。(“二流堂”乃是非正式的文化沙龙,形成于抗战时的陪都重庆。经常往来的有众多著名画家、作家、演员和其他文人。苗子和郁风的家,无论是重庆枇杷山下的新房、南京的黄公馆,还是北京的栖凤楼,均是“二流堂”朋友们的好去处。后来竟被打成“中国的裴多菲俱乐部”,成为文艺界的一起奇冤大案。)更惨的该是文革期间,由上述复杂的政治纠葛,加上其夫人郁风与江青的关系(详情参阅《素描郁风》),苗子和郁风均遭到了残酷的折磨。文革之初,有大字报贴到他们家的门口,一副对联声称:“苗子黑苗,铲除这株毒苗;郁风妖风,扫荡这股歪风。”横批是:“一对黑货。”他俩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而双双投入牢房,分别关押七年之久。(最近,大陆作家李辉出版《人在漩涡─黄苗子与郁风》,对此有翔实记述,值得一读。)   

    尽管仕途颠簸,命运多舛,但无论是位居高官,还是身系囹圄,黄苗子的那颗艺术家之心从未泯灭。正是执著追求,修炼成一代大师。1985年,老资格的意大利驻京记者菲奥雷采访黄苗子,在谈到狱中经历时,苗子曾这样说:“在监狱无事可做,一生中难得的空闲,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想过去的生活,我想的是书法,因为这是我自孩提时以来的爱好。”(意大利《时代报》19851117)。事实上,苗子自幼年向名师邓尔雅学书法,一生从未停止过对书法的研习。苏东坡的名句“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乃是他的座右铭。所以,即使处于如此困境,他依然锲而不舍地追求探索。有时他会如醉似痴地挥舞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用意念继续对书法的揣摩。有时就用手指蘸水练字,雨水代替墨汁,手指代替毛笔,水泥地面当纸,牢房也就成了研究书法的场地。这就是为何在“四人帮”垮台后,步入六、七十高龄的黄苗子,依然能够精神抖擞地投入创作,技艺日臻高峰的奥秘所在。菲奥雷把他和启功、陈叔亮誉为中国当代书法界“三巨头”。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萧峰对黄苗子有这样的评价:“他的书法融众家之长,雄健潇洒,老而弥精,显示了极为深厚的传统功力和出众的艺术造诣。近年来,他周游列国,吸收西方文化之精华,将传统和现代观念结合为一体,自成一格。其作品为世人所敬仰。”(见《黄苗子·郁风书画展览》前言,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展览馆,1994)。河北教育出版社于1997年出版的《黄苗子书法选》和1999年出版的《当代书法家精品集─黄苗子集》,是他书法成就的丰碑。他的书画作品曾先后在日本、香港、台湾、德国、韩国等地展出。除挥毫外,黄苗子还擅长写杂文和打油诗,发表的作品有《货郎集》(百花出版社,1981)、《敬惜字纸》(宁夏出版社,1986)、《无梦庵流水帐》(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8)和诗集《牛油集》(花城出版社,1989)。黄苗子在艺术史和理论方面的研究,亦有独到建树。他出版的著作如《美术欣赏》(辽宁出版社,1984)、《古美术杂记》(辽宁出版社,1985)、《吴道子事辑》(中华书局,1991)、《八大山人传及年表》(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等,无疑使他成为杰出的艺术史专家。   

    作为艺术家、作家,黄苗子自有他的人生观。他生性诙谐幽默,待人随和,处事豁达,乐观自怡。他虽然已有86岁,可谓耄耋老人,但依然耳聪目明,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思维清晰。若要探知这位老寿星的秘诀,不妨品味他写下的这样轻松自在却又意蕴深远的遗嘱:“第一,在人活着的时候,邀几位朋友聚会,为自己提前举行葬礼。摆上字画、茶水、酒瓶,发表令人落泪的讲话,这样死者也感到有趣。第二,不要在我的遗体旁啼哭。我不是英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能否冒生命危险从铁路路轨上救出一个三岁的儿童。只要说这样一句话就行了:‘苗子死了’。第三,不要为我的遗体穿丧服,我光著身子而来,也要裸体而去。”

    是年乃联合国“老人年”(International Year of Older Persons),以此祝之,并贺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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