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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为什么这样红

(2008-09-21 13:15:58) 下一个

边陲的小城是著名的旅游景点,经过一天的寻古探幽,同伴们早已累得睡了。黄昏的彩霞染红了整个天空,我向旅店的老板借了辆自行车在小城中徜徉。

小城富庶而喧闹,和我料想的安静祥和大相径庭,于是兴趣索然,便往回走。路边山上的一座烈士陵园引起了我的注意。对于烈士我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心情,为了他人的幸福不惜殒身,这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于是跳下车来到陵园门口。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霞光也变得暗淡,从镂空的大门向里望去,空旷荒凉,杳无人迹。一块高大的汉白玉石碑孤独地立在山坡上,上书“革命烈士永垂不朽”。满园的苍松翠柏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幽深。推开大门走进园中,地上铺着的地砖大都已经破碎不堪,凡是露出泥土的地方长着一种红红的趴在地上的草,灰色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锗红的地毯。园子里没有人也没有灯光,圣地一样的陵园变得有点恐怖。我害怕了,怯怯地向外走,又有几分不甘 心。回头望望青山掩映下的石碑 ,心中有几分惭愧。转回头来,居高临下,小城的万家灯火在我的注视之下,也在烈士们的注视下。灯光温情而绚烂,是他们缔造的却不属于他们,我无法不肃然起敬。

在门口我碰见一个女人,远远地望见我她就喊:“你胆子还真大,敢来这儿,大小子都怵着呢。”

“是有点怕,不过我这算是扫墓,可不是拜山。”我说。

“说啥呢?我也不懂。死人还不吓人?我是这里的,俺们好几个人,我可不敢一个住这里。”她说。我心中有几分窃喜,至少有她在我可以再进里面看看,并且多少可以知道些逝者的故事。

“我可以再进去吗?”我问。

“随便你”她说。

这里的陵园分几块,一层层越来越高。拾阶而上,荒草几乎淹没了两旁的墓地,只有在草低处露出一块块薄薄的石板。拨开草丛,依稀可见简单的碑文: 李昌荣,四川人;  杨国防,岫岩人;罗溧阳,山东荣成。。。。。。。。再看碑后,无字。我无法知道他们的故事,身于何时死于何处。在我的感觉里,每一个逝者至少有一个他自己的坟墓,可是竟然也没有,除了草更深更长。

走到最高处的纪念碑前,我相信在这后面一定记录了所有的烈士共同的故事。转到碑后,依然什么也没有,白晃晃一片,映衬着冷冷的月光,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步步挪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一句话想起来“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蹲下身来采一片红红的小草捧在手里,他们为什么这样红?

那女人正在大门口忙碌着,我走过去跟她攀谈。

“这些烈士是怎么牺牲的?”我问。

“打仗呗。”我当然知道是打仗。

“和哪儿啊?”

“跟朝鲜。”她回答。我知道了,这里是中朝边界,这里躺着的一定是不出名的抗美援朝的战士。我知道黄继光邱少云在哪里,他们的故事被传颂着,但更多更多的躺在一个寂寂的山坡上,被深深的遗忘。

“每年有扫墓的人吗?”我问。

“有啊,清明节一阵儿,学生什么的。我们就那会儿挣点儿钱,平常谁来呀。等会儿你走给我留三毛钱。”她说。

“啊?!收钱?没问题”我忘记了小时后扫墓要不要花钱,但无论如何此时觉得怪怪的。

“这儿的纪念碑怎么没有碑文啊?”我又问。

“以前有,是块铜的,谁知没看好让人给偷了,不知道卖哪去了,以后就没人给安了。”我的心一颤,丧心病狂的人啊,你偷去的是什么?是这么多年轻的生命一生的故事,历史为此而空白,是他们正是他们缔造了我们的今天。

我不能忘记这里,也无法忘记。那女人看着我手中捧着的小草,说:"这草有意思,春天是绿的直的,过了五月就越来越堆萎,后来就贴地皮长了。到了秋天变红,就现在这样。再过几天下霜了,红的跟血似的。”我端详着手中的小草,想象着他春天的盼望,秋天的绝望。这草是无数双眼睛变的吧,望眼欲穿,望穿秋水,终于流泪了,流血了。来年春天依然重复着相同的渴望,让那些来去匆匆的脚步踏过他们的身体,追诉一段无从考究的历史。

交了三毛钱给那女人,然后慢慢地向外走去。我又望见了小城的灯火,星星点点,温暖地明亮着。谁会记得他们,还有哪些不知为何而红的小草。我转回身去,向那孤独的纪念碑恭敬地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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