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春节瞎起哄?
(2005-05-03 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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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最大的事是过春节。
对中国人来说,不会有比这个事更大的事了,随你怎么设想,比如小布什遇刺了!比如本拉登被捉了!比如日本发生大海啸了!比如金正日试爆原子弹了!都不行,都排不上号,再邪乎点,比如除了中国以外所有其他国家都开始第三次世界大战了!照我看,这么大的事最多也就影响到那些订了机票准备出国过节的和那些海外有亲人还没回国的,其他中国人基本上一切照旧,就算是中国准备出兵参战,估计也得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吃完元宵汤圆再说,年前年后的这十天半个月里办年货、回老家、吃年饭、包饺子、串亲戚、聚朋友,听着满天的炸弹响也得过。眼看着十几亿中国人一往无前不管不顾一脑门子只想着过年的执着劲儿,我实在想不出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大到影响了中国人过这个春节。
虽执着,虽热闹,虽人人过、年年过,但明显是越过越没什么内容,越过越没什么文化,越过越没什么讲究了。可以肯定,并不想过但不得不过,想躲开都无处可躲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若把中国人的春节和西方人的圣诞节相比,春节的“出身”太乡土,其内涵也过于特定。在狭义上,这个节日就是中国中原地区的农民的节日,若没有一年四季分明的农时,没有对未来一年收成的殷殷期盼,没有一年辛苦劳作只偷这一回懒的劳动,没有常年粗茶淡饭只开这一回荤的清贫,这个春节就没有什么可过的了。正因为农时才有这种一年企盼一回的规律,正因为辛苦才有这种一年放纵一回的必需,春节习俗之产生源于此,春节文化的延续源于此,春节作为节日的必要也源于此,过去虽有既不务农也不辛苦的朝廷和官宦,但农事是全国上上下下的大事,遇上荒年歉收、五谷不丰的年头,连皇上都得亲率众臣祈年求雨,与现在的政府机构相比,当年的整个朝廷都算是农业委员会,所以那时候过农历春节对于全国人民都是挺顺当的一件事。
中国到处都举行欢庆春节活动迎接鸡年到来。(中新社) 说白了,春节就是农节,离开中国传统农耕文化背景的春节是“伪春节”,现代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农事为何事的城里人的春节类似于瞎起哄。
认识到自己是瞎起哄,想要脱离瞎起哄的队伍的城里人早就有了,至少是从民国政府改行公历试图强行废除农历纪年之后,就有了第一波不想再过春节的逆流。但时至今日,只闻不断有人叫嚷,却未见有什么人真的成功过,连最坚决的人,也往往会在除夕夜的最后一刻淹没在传统的洪流之中,比如当年的大学问家林语堂。
林语堂当年写过一篇小品文《庆祝旧历元旦》,很好玩。文中先是写自己自命为是很现代的人,很摩登,“科学的理智教我不要遵守旧历,我也答应照办。”于是下定决心当年不过春节。
可是传统的洪流一天猛似一天地涌了过来。“旧历新年来到的声音在一月初已经听到了,有一天我早餐吃的是腊八粥,使我立刻记起那是阴历十二月初八。一星期后,我的佣人来借额外的月薪,那是他旧历除夕所应得的。他下午息工出去的时候,还给我看他送给妻子的一包新衣料。二月一号、二号,我得送小费给邮差、运货车夫、书店信差等等。我常觉得有什么东西快来了。”
“到二月三号,我还对自己说:‘我不过旧历新年。’那天早晨,我太太要我换衬衣,‘为什么?’‘周妈今天洗你的衬衣。明天不洗,后天不洗,大后天也不洗。’”
林语堂意识到这是最起码人情,不能拒绝,而且:“不能在元旦责骂女佣,最奇怪的是中国劳苦女人也清闲了,嚼着瓜子,不洗衣,不烧饭,甚至拿一把菜刀都不肯。这种懒惰的辩论是元旦切肉就会切掉运气,洗什么东西就会洗掉运气,把水倒掉就会倒掉运气。”
“这是我屈服的开始。早餐后,我家人要到银行去,因为虽然政府命令废除旧历新年,银行在年底照样有一种微小的提款恐慌。”“回到家里,同乡送来了一盆家乡着名的水仙花,我记得儿时新年,水仙盛开,发着幽香。儿时情景不自禁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闻到水仙的芬芳,就联想到春联、年夜饭、鞭炮、红蜡烛、福建桔子、清晨拜年,还有我那件一年只能穿一次的黑缎袍。”────只半天的光景,洪水已经淹到林先生的脖子了。
“五时炒年糕吃,满房是水仙的芳香,我很激烈地感到我像一个罪人。‘我不准备过新年。’我下了决心说。”
“六时发现蜡烛台上点起一对大红蜡烛,烛光闪闪,似在嘲笑我的科学理智。那时我的科学理智已很模糊,微弱,虚空了。”
到了晚上,“一时鞭炮声音四起,一阵阵的乒乓声,像向我的意识深处进攻。我不能不抵抗,掏出一块洋钱给我的仆人说:‘阿秦,你拿一块钱去买几门天地炮,几串鞭炮。越大越响越好。’
“在一片乒乓声中,我坐下来吃年夜饭,我不自觉的感觉到很愉快。”
就这样,在年夜饭所制造的饱嗝中,林先生的现代理性成了传统洪流中的小泡沫。
如果说林语堂对春节的叛变毕竟因为城市化程度不高、现代生活不配套而终归流于失败,那么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取得成功的机会应该大多了,比如乾脆提前一周就出国,跑到阿尔卑斯山去滑雪,再比如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过一段时间的“网络化生存”……这就算逃避掉瞎起哄式的过年了吗?
这些人中的百分之九十九还是会在除夕夜给父母亲打个电话拜年,剩下的百分之一里的百分之九十九无论如何会在大年夜让自己吃上一顿中国式的年饭,再剩下的这百分之一不打电话、不吃年饭的“反农历春节原教旨主义者”里的百分之九十九,估计是要靠吃药片才能把自己同十几亿同胞们的集体起哄活动隔离开了。
人是群居动物,社会文化是传统的产物,任何理性设计都是对社会渐进演化过程的一种威胁。即便是央视春节晚会彻底成了鸡肋,即便是所有的习俗和讲究都退化为躺在客厅沙发上嚼鸡肋,即便是中国所有的传统节日都成了鸡肋,也仍然只能等着“反农历春节原教旨主义”在群体中自然地发生,耐心地等着现代城市节日在传统春节的瞎起哄中凤凰涅盘。
在这个日子来临之前,人们还是继续瞎起哄地过年吧。宽容地看,瞎起哄也是一种文化,也挺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