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70年代末一个小城市的双职工家庭,父母都在同一个大国企 (现在已没有了当时的辉煌)上班。我很早就有了城市人对农村人的优越感。那是因为小学中学在厂办子弟学校就读的时候,40人的班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半边户”同学。他们的父母只有一个人在厂里上班,另外一个则是农村户口。他们长得比较土气,成绩一般也不大好,他们跟班上其他大多数同学说话不多。他们每个学期都要比我们多交一个名目为“借读费”的费用。老师在台上会大声指责:“半边户”再不及时交“借读费”,就别来上课了。当时就是这种情形,我们一边学课文:农民伯伯种田很辛苦,一边对乡下来的孩子不屑一顾。
浑然不觉得渡过了小学,初中。中考的时候,这些“半边户”就必须回乡下考试。临考的前两个星期,一夜之间,他们就再也没有来了,教室里只留下了几个空荡的课桌。其他的同学都在紧张的备考,老师在台上不断的给我们施压:这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这是一个人生的大冲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默默无闻的同学就在我们歇斯底里为人生的转折点奋斗的时候悄悄的走了......
我后来上的是市里的重高,乡下的学习好的只能上县高。所以我碰见的是都是城市人。学习的紧张,尖子生的明争暗斗,老师的惟分是贤,把我逼得喘不气来......这是我人生最奋斗,却又是最失去自我的日子,天天想的就是,拿高分,拿高分,分就是命,命就是分......
我的高分没有拿到,心灰意冷的去了一所普通大专。来到学校,第一个印象:天哪,怎么全都是乡下人。我们班上35个人,两个城市户口,其它都是农村来的。说老实话,刚开始我跟他们有些合不来。看不惯他们在宿舍里随地吐痰;看不惯他们对权力的执著,为了一个班干部可以争个你死我活;看不惯他们为了学校困难户的补助上报家庭收入每个月50元,其实他们生活水平不比我差;看不惯班上组织春游活动,他们为五块钱的车费叫穷;看不惯他们脆弱的自尊心,稍一触动,就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当我知道他们有很多人为了上大学不惜的一年又一年的复读,他们简直就是我无法上大学的罪魁祸首(我们省的高考分数线实在是太高了,我当年的分数可以在北京上重点大学了);更可气的是,他们团结一致的排斥我,说我故作高傲。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相逢,相处,相别......大多数的人都会慢慢的在我记忆里被抹去,我也交了一些很大气的非城市户口朋友,但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认为他们只是一些特例。我对农村人的偏见依然存在。
我后来也有被当作乡下人的经历。那是在上海,尽管我妈妈是上海人,是文革后支援三线去的那个小城市的,但我自从有了上海市的户口从未被看作是上海人。因为我不会讲上海话,因为我没有上海人的门槛精,跟外婆,阿姨,舅舅挤在一间只有十来平米的小屋子里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谈亲情。我成了这个在这个外地人等同于乡下人的城市里的边缘人,拿着这个城市的证件,却得不到这个城市的认可,还在傻乎乎的期待着,然而比较我那些为城市户口绞尽脑汁,还有只能憋在那个小城市里的同学们,心里仍会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
后来,我去德国了。
出国的人后来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洋洋得意型,出趟国就非常的春风得意;另一类会因为视野宽了,会做一些另类的思考。
德国人对外国人都是客气中透着轻视,那种彬彬有礼却让人感到很强烈的距离感。那些在德国呆了很长时间的土耳其人还有摩洛哥人对初来乍到的中国人都有些轻视,更有甚者,来自罗马尼亚,还有波兰的前共产主义同志们会居高临下告诉你,我们欧洲人同你们中国人是有区别的。 那种感觉就是,我们讲的带口音的德语对他们来说是乡下话,找工作时会经常被人告知,必须要能够讲不带口音的德语,否则无法胜任,这些理由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到城市找工作的乡下人,因为某些与生俱来的弊端而处处碰壁;而那些德语说的比较好的外国人,就如同不被城市接受而自认为是城市人的农村人,他们瞧不起之后来的农村人,也被真正的城市人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