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祭

2005年12月28号，新加坡仍然是夏日炎炎。30岁的我仍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忙碌中。今天我的女儿满月，今天原本是一个好日子。 早上，师傅预约来给女儿剃了满月头，我给女儿洗了澡。等我忙完，想到几天前打电话回中国的家，妈好像很忙，让我等女儿满月后再给家里打电话。这时，看到手机有弟弟从中国发来的一条短信：“姐，你打电话回来吧，让妈和你讲，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实是残酷的。” 我一下子懵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嫂子接的电话，她只说了一句：“让妈和你讲。”就放下了电话。 妈妈接了电话，我急问什么事，妈妈大哭起来，我吓呆了：“妈，什么事，你告诉我，你先别哭。”妈妈仍是大哭，我感觉家里出了大事。妈妈忍了好久，才说出来：“你没有爸爸了，你回来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我们家家败了。” 怎么可能，前几天打电话妈还告诉我，爸爸带哥哥家的两个孩子在县城读书，今天告诉我爸爸不在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痛哭着问：“妈，发生什么事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妈妈只是痛哭不能说话。我的哭声惊动了公公，婆婆。 公公接过电话，我听公公说了一句：“人家上门来闹事？什么人？”妈妈就再也说不下去挂了电话。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躺在床上想不明白，什么人会来我家闹事，我家在那个村子小门小户的，从不与人结怨，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老公接了电话赶回来，立刻打电话回去。就听老公：“啊”了一声就关上门到客厅去说。为什么去客厅，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我当时也没多余的力气去想。我想还有什么比失去父亲更惨的事了。谁想到…… 老公讲完电话进来，我接过电话，问弟弟是什么人来闹事。弟弟说是我家邻居某某，冲入我家，用刀把刚赶集回来的爸爸……我不敢想象，爸已快60岁了，终日的劳累头发已经花白了，人也很瘦。一个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老人怎么去抵挡一个30来岁，有备而来拿着刀的人。 我不敢想象呀。哭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弟说是10月1日国庆节。“那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到现在才告诉我？”我的心好痛呀。弟弟说，那时候我怀孕32个星期，没人敢告诉我，怕我受不了刺激对孩子有影响。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难怪弟弟在国庆节第二天发短信给我，要我筹集一万元钱家里急用。早上发的短信，我到晚上下了班才看到，当时心里一惊，感觉家里出了大事，就打电话回家，可家里没人接，打弟的手机，弟弟说是哥哥家的女儿生了急病，在市医院抢救。我问是什么病，病情怎样。弟弟说是已经稳定了，钱也筹到了，不用寄钱了。全家都在医院照顾小孩，你暂时别打电话回家了，家里没人。我觉得有点不对，又打给市里的阿姨家，她和弟说的一样，我才放了心。阿姨问了一句，你现在能不能回来？我说回不去了，超过32个星期，航空公司不让上飞机了。原来是在试探我呀！我太傻了，听不出来，以为小孩病情稳定了，就放心了。我每一，两天就打电话或发短信给弟弟。弟又告诉我，小孩病情好了，要转去县医院，好照顾。我更放了心，因为哥哥家的两个孩子，大的儿子14岁，“生病”的小女儿10岁都在县城里上学，我理所当然地想，到县里方便照顾还在上学的小侄儿。弟弟还说，你暂时别打电话回家了，嫂子去上海和在上海打工的哥哥一起挣钱去了，爸妈在县城里照顾两小孩。我也没发觉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因为两小孩就是我家的全部，是我爸妈的命根子，是我爸妈一手带大的。全家就这两个孩子，弟弟还未成家。哥嫂去打工，爸妈去照顾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被骗得好苦，可骗我的亲人要比我苦上万倍呀。 放下电话，我想理出个头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突然有种更不祥的感觉，既然爸爸都不在了，没在县城带小孩子读书，嫂子为什么今天会在家，她应该在县城带小孩读书的，而且事情发生在国庆，那两小孩在哪？我心里一阵阵发冷，不敢也不愿意问老公或家人。一天没证实，我哥哥家的两个小孩就还有生的希望，我就还可以往好的方面去想。我抱着才一个月大的女儿痛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女儿被我吓得也大哭。 老公什么也没说，把女儿交给婆婆，搂着我任由我哭。可我怎么回的去，才一个月的女儿怎么经得住长途跋涉和家里的天寒地冻。我该怎么办？留下女儿回家？谁能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如此残忍，让我面临这样的选择，让我无法选择。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不敢打电话回家，我不敢听妈的哭泣，不敢去证实小孩有没有，不敢问当时的惨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星期后还是证实了我不敢也不愿意相信确有这么残酷的现实，哥哥家的两个小孩没逃过这场劫难。两小孩在县城上学，和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每两个星期回来看一次他们的爷爷奶奶。 两小孩在县城上学，和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每两个星期回来看一次他们的爷爷奶奶。那天是国庆节，哥哥家的两个孩子一大早就从县城赶回来，他们已经两个星期未见爷爷奶奶了。国庆节7天假，就欢天喜地的回来，那天又是小侄女的生日。我爸开开心心的骑车带小侄儿到集上去买菜和生日蛋糕打算中午庆祝。 我家住在路边，在路口。祖孙两人买了东西回来，还没到家门口，邻居某某拿着刀从背后就给我小侄儿一刀。小侄儿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爷爷，你快跑。”而不是喊爷爷救命。就是这么懂事的小孩，才14岁。多狠心，没人性的人才下得了手。我爸爸哪舍得丢下孙子跑，赶紧来保护孙子。赤手空拳又没有防备的年迈的爸爸那里护得住，祖孙二人双双毙命。爸爸一定是要拼命保护自己的孙子，以至于被疯狂杀害。妈说爸死得好惨，在医院看回来的亲人都受不了，都阻止妈去看爸最后一眼，怕妈受不了这个刺激。 凶手杀了我的爸爸，我的侄子，拎着刀子又冲入我家，家中就妈和小侄女两人，10岁的小侄女正满心欢喜在家等生日蛋糕...... 妈体弱多病，还动过脊椎手术，小侄女想跑，却被凶手的哥哥拉着，一个10岁的小女孩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我无法去想，我心如刀割！凶手和帮凶也是有儿女的人，他们怎么下得了手？！他当着我妈的面杀了我的小侄女，把妈捅伤，才逃窜。 当时路口有邻居看到，却没有人去拉或者是阻止，如果有人能站出，哪怕说一声，至少我的小侄女还有生还的可能。平日关系不错的邻居也不敢出面，我不会再相信远亲不如近邻！事发现场，凶手的家人和兄弟都在，而我弟弟不在家，哥哥在上海打工。家只有老人和小孩，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凶杀案呀。来得这样突然，我家一点防备也没有！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一个人丧尽天良杀死我家三人，连两个小孩也不放过。说起来连我自己也不信有这样贪得无厌，恩将仇报的人。 我家在中国安徽农村，是典型的小门小户，总共爷爷和二爷爷两家人。除了我家，村中其他人都是同姓。爷爷就爸爸一个儿子。作为外姓人，在村中处事为人更为谨慎。我们家一直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与邻里关系和谐，从没与人起过争执。 某某就住我家隔壁，在现在的农村，绝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只要肯吃苦，日子都过得去。他三十多岁却游手好闲，白天在家睡觉，靠晚上出去偷东西过活。左邻右舍都心照不宣，但他兄弟五、六个，也没人敢惹。我家自然更不会去招惹他。但是在2000年，他涎着脸找我爸，希望能种我家的地。我家因为几个姑姑先后出嫁有些空头地。他家和我家有点亲戚关系，我爸不好回绝，又是近邻，关系弄僵不好，就无偿地把一块递给他家种。 可是事情就这么凑巧，那2002年，块地被政府征去修高速公路，补偿了18000块钱。地是我家的，征地补偿的钱也应该是我家的。可爸爸还是去找他商量，觉得地给他种却又被政府征用了，多少补偿他一点。谁知他竟然对爸爸说：“地是我家的，好说好讲给你一千，两千的，要不然，哼。” 他就这么猖狂，他之所以敢这么猖狂还有一个原因：他老婆的亲戚是乡政府的头，扣住那块地的钱不给我家。国家发的土地补偿，到了下面乡政府也敢扣住不给。这种现象对于没有在中国农村生活过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他们怎么敢公然这么干。他们就敢这么干，人民的“公仆”欺压平民老百姓这种现象在农村是屡见不鲜的。爸去乡政府要钱，他们就是拖着不给。爸爸气得在家躺了几天，别无选择，只有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 官司打到县城，双方在法院举证时，他家人说出了令法官都哭笑不得话“他女儿在新加坡，小儿子是老师，还来和我们争这点钱”。不是我家要争，是你们欺负我们硬要来抢钱。和他一家族的村干部也来替他家作伪证。可是毕竟有正义的人。他们同姓的前任村干部出来给我家作证，再加上我家二十多年来交税的凭证。我家赢了官司，乡政府只好把钱给了我家。 事情到此，本该告一段落，可他又涎着脸找人来协调，说打官司他花了很多钱，过不下去了。要我家分一半钱给他。协调人也觉得不好意思，说：“你们是门旁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给他一半吧，省得以后有闹不完的纠纷 。”爸爸也不想再纠缠不清，也不想招惹他，自认倒霉给了他九千块钱。 每个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要的条件我家也给了，可为什么事隔四年，又来作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整夜整夜不能睡，却怎样也想不明白，都已经占了便宜了，还有这么大的仇恨吗？为什么一点余地也不给我家。爸爸，是我害了你呀。我不该2004年回家办结婚喜筵的吧?不该给你钱建议你2005年盖起楼房的，是这样引起了人家的嫉恨吗？我只是想让你们过好点，这也有错吗？ 妈妈哭着说，如果我们家比别人过的差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人家看我们过好了，心里不舒服，两个小孩长得好，学习成绩好，都送去县城上学，人家容不下我们了。可我们家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没赚过亏心钱呀！过得好一点也有错吗？我们家的每一分钱来的都是清清白白的血汗钱呀。哥哥常年在外打工供两小孩读书，每年只有春节才回来和家人团圆。弟弟教书，我在新加坡也是努力的工作，我们没有走任何捷径，没有赚过昧良心的钱。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不甘心！事发两个现场，我家三人死亡，妈妈昏迷。凶手毫发未伤逃窜。他的家人和兄弟都在场。他们承认在现场，都说没有参与，只是说看打架没拉。这是打架吗？！这根本不是突发事件，这是串通好了的谋杀呀！怎么有这么狠心的人家，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如果真的恨我家，杀了我爸爸一个人还不够吗，杀了我小侄儿还不够吗，竟然又冲入我家去杀我家仅存的小侄女，为什么这样不留余地？做到这样绝？ 我们到底那里对不起他们，我想不明白。我们家安分守己，辛苦努力的过日子，怎么会弄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我想不明白。人性到底是怎样的，我想不明白。好人没好报呀，我想不明白。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的吗，我想不明白。 凶手逃窜几天后，被人发现服毒死亡，公安机关以凶手已死，死无对证为由结了此案。如果是偶发事件，为什么他不住一起的兄弟们都在现场？凶手死时，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部换过了，口袋里还有钱，是谁送的？毒药是谁送的？如果是突发事件，为什么是在我哥家的两个孩子都在家的时候？谁是幕后主谋？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种疑问，公安机关毫不理会就草草结案，让他的家人和兄弟逍遥法外。凶手的老婆带着他的两个孩子躲起来了，凶手的兄弟们也带着家眷逃走了，如果不亏心，为什么会逃走？留下我家死去的三口不能瞑目。活着的几口生不如死。哥哥和几个亲戚去市政府告状，没人愿意听，也没人愿意管发生什么事。就被武警押送到地方派出所，罪名是聚众闹事。 妈捡回一条命，她却说她宁愿死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小孩被杀，自己却救不了，那种痛谁能承受？！她哭到眼睛看不清东西，快瞎了。哥哥，嫂子几近崩溃，躺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两个孩子是他们的全部希望，是全家的全部。哥哥痛哭着问妈：“你一心信基督，信了十几年，上帝呢？上帝为什么没看到这些？！？”就再也承受不了，无论谁去劝他，他都说：“假的，都是假的，都是空，都是空。”家里还有可怜的八，九十岁的爷爷奶奶。最不孝的我，却是在事后近三个月才知道这个噩耗却没办法回去奔丧。 爸，我们对不起您呀，您一直遗憾由于文化大革命不能继续读书，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希望儿女能跳出农们。一双儿女跳出农门了，我们一家却被害了呀！如果我们一无所有，不会到这一步，我宁愿我们是一无所有呀！我在女儿满月前还打电话跟妈说，让她和您来我这里过年，我那时还不知道您已经不在了呀。妈还骗我说好，我都没听出妈妈当时的痛苦。我恨我自己，我该早点让您过来的，你就不会遭此毒手。可您一直舍不得家里，哥哥不在家，家里田里的事都要您张罗，您放不下心。可两小孩是躲不掉的，这家冷血的人是早有预谋的呀，要不然不会选在国庆节两小孩都回来的时候下手。光天化日之下，连杀我家三口，是何等的凶残。爸爸，如果您不在家，又不知是我家什么人遭毒手呀。 爸，您引以为傲的孙子孙女也没保住呀。他们怎么忍心下的手呀 ！大的14岁，还是一脸稚气的小孩，小的国庆节是10岁生日呀！他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呀！两个小孩懂事，听话，学习成绩又好。大男孩清秀，憨厚可爱。小女孩漂亮，活波外向。前年，您和哥嫂满怀希望的把他们送去县城读书，希望他们将来有所作为。两个小孩都很自觉，爱学习。小女孩一直是班长，老师每次家长会上都直夸嫂子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你不用操心，她学习积极，成绩好，又懂事，班长的工作也做得好。我们老师都很喜欢她。”还记得我2004年回家，她见到我多开心，拿出英文课本，让我教她老师还没上到的英文，在我面前读英文一点都不扭捏。是那么的认真，我看了满心的喜欢，一家人更是喜欢。大男孩很维护妹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妹妹留一半。妹妹也很依赖小哥哥，两人整天一块读书，妹妹爱说话，哥哥就是很好的听众，相处无比融洽，妹妹有时在哥哥面前爱撒娇，小哥哥也笑眯眯的让着她……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妈总是说看着家里这两小孩，什么烦恼都不见了。爸爸您更是把他们捧在手掌心。妈都说您年纪越大，疼小孩的心越重，每次小孩子找你要钱买零食，买文具，您总是爽快地掏钱。两小孩很喜欢问您问题，您总是不厌其烦的解答。两小孩都很粘您，每次从县城回来，都要抱您亲一亲。以至于哥嫂都说，您要把小孩惯坏了。可两小孩很有分寸,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一点不让人操心…… 爸，对不起，您一手经营的家就这样败落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天理?老天到底有没有看到？邻居不愿也不敢出来为我家作证，有人偷偷跑去我家说了事情的经过，却也不敢出来作证。因为都是同一村的，说出来了就是世世代代的仇人了，人家不敢。我们也不能怪人家，拿了我家九千元钱还能杀了我家三口，如果吃了亏，他的兄弟们还不要杀人全家！ 爸，对不起您，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做，当您最需要儿女的时候，没人在您身旁。12月28日晚上我梦到您，您和我说，凶手刀刀致命，第二天晚上，又梦到您痛哭着对我说，您多想保护住您的孙子，可是护不住呀。以后每晚想您，想梦到您，却再也梦不到您。 爸，您是怪我没能早点回去看您和您的孙儿，孙女吧？怪我没及时回去为您伸冤吧？怪我没用帮不了家里吧？ 爸，对不起，女儿的心好痛呀。我该怎么做，爸爸，我是多么懊悔，多么的想您呀。 我可怜的小侄儿，小侄女，姑姑对不起你们，姑姑本来打算明年暑假接你们过来玩的，姑姑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没让你们来玩过，姑姑的职业是救死扶伤，却救不了你们。你们可能还是被姑姑间接害死的呀！你们死的好冤枉。一家人从没有谁舍得骂你们一声，更别说打了。可到头来……你们经历了多大的恐惧呀!这么无辜的孩子，什么样的禽兽才下得了手？？？？ 我能怎么做，还能做些什么，有谁可以帮帮我，为我家的无辜老小申冤？ 有谁可以告诉我如何安慰生者，如何告慰死者，如何面对未来，如何教育下一代？

[竹青]

很久没有看见你来了，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