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位出版社编辑对我说,“你生活在德国又认识不少老人,写一部二战时期德国老兵的故事呢吧。”他提出建议是因为看了我的二篇文章,说这样的故事有市场,可我是凭兴趣行事的,写过两个之后兴趣走了,故事里的老二位是平日频繁接触的,他们的情感行为无论巨细我尽收眼底,因而活生生的,换作写他人不免要走形式,我恐怕难以胜任。当时正值二战结束60周年,一晃又变成80周年,故事里的人早就不在了,但战争从未停止。所以……
第三帝国的老兵们
现今德国年过80的老头们,有谁没在二战时当过兵呢,情形有点像文革时期,哪个学生没下过乡呢,大家统统地被送到农村或者兵团,街上很少见青年学生。那时我出门常被人问,怎么没去广阔天地?告诉人家我有病去不了时,总换来蔑视的白眼,潜台词就是我贪图安逸,逃避接受革命锻炼的机会。我从小就是书虫子,那两年在家闲着,更是看书无数,尤其喜爱外国文学,对政治经济哲学什么的兴趣不大。70年代初,国家翻译了不少外国政治家传记和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作为内部刊物发行,我一下子上了政治历史瘾,一本接一本地读下去,当我读到《第三帝国的兴亡》时,竟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一口气把四册书看完,难道是我那时就有了预感,知道自己十多年后要生活在德国,会认识众多的帝国士兵吗?
布里先生
德国老头里,我最熟的是布里先生,老头是大学里退休的教授,年纪比我爸还大两岁,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他们老俩口,他们就变成了我的“老头和老太太”,老头老太太没有孩子,我曾和他们像一家人似地住在一起,形影不离。我爱问,问呀问呀的,把他们的身世问得一清二楚,当问到二次大战时,我不加修饰单刀直入:“你杀过人吗?”
“没有。”他平静地回答。
“怎么可能!仗打了好几年,你又去过东欧,难道你没放过一枪,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真的没有打死过人,比如当时的南斯拉夫游击队员什么的?”
我不信老头的话,脑子里浮现出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镜头,不依不饶地循循善诱着。
“我真的没有杀过人,我当时是通讯兵,总和指挥部在一起,没有机会和人真刀真枪对阵。”老头很认真地解释。
“难道从你入伍到战争结束,就从未与人交过战,一直是做报务员吗?”我中了邪似的死缠不放。
然后,老头就给我讲了一个第三帝国士兵的故事。
大胆违纪,发配东欧
二次大战开始的时候,当年的老头正在柏林大学攻读物理,他原本是打算学法律的,他的父母不同意,说德国纳粹当权,根本无法可讲,不如躲开政治做学问的好。战争初期,战事还不紧张,希特勒占着上风,大学生们还被允许继续读书,尤其在考试期间,可以借此推迟服兵役的时间,到了1941年,老头不得已当了兵,那年他20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别以为在那个疯狂年代没有明白人,老头的父母就非常厌恶战争,厌恶希特勒,只是不能公开表示而已。慑于淫威,反抗肯定是死路一条,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沉默不语,袖手以待,老头分析说,当时真正的纳粹占30%,而反纳粹人士占据15%,其他均是随大流的。我无法判定他的说法是否精确,但有一点我敢断言,就是随大流的永远占大部分,因为是大部分,因此显得声势浩大,所谓的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一件事是否合理,不看本质看数量,量大了遮天盖地,有没有理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老头是大学生,没有被派去做一般的连队士兵,先是在波茨坦受了一段新兵训练,然后通过一次测验,他做了电讯收发员,被分配到柏林德军指挥部工作,是个令人羡慕的美差。他告诉我,在考核打字时,他竭尽全力写得飞快,拔了头筹,因为他知道电讯收发是最理想的工作,不直接进入血肉横飞的战场,而是跟着发号施令的指挥部,相对而言要安全得多,是啊,战争这玩意儿,正义与否,死伤的大都是小小的士卒。
老头是个非常聪明有才智的人,上小学时就头角展露,学习总是名列前茅,学校看他出类拔萃,还允许他跳了级,如此人才屈就在司令部抄抄写写,让他觉得十分无聊。在电讯传递中,他凭感觉意识到,电波的另一头,纽伦堡方面的电讯员是位年轻的姑娘,就开始利用军中的电讯设备,给远在几百公里外的虚幻女孩,写起不是情书却也不亚于情书的信来了。老头不是学文的,也几乎不看什么小说,可天生一副好文笔,幽默而又有情趣,迷住了纽伦堡那边的女孩,两人在二战时期德军不同的指挥部,利用工作之便,一来一往地通起电邮来了,我抱着怀疑的态度问他:
“你怎么就能断定那边的电讯员真是个年轻姑娘呢?”
“我有经验啊!一看发过来的电讯就知道是个女孩,而且还很漂亮呢!”老头自以为是地宣称,得意地用手指理着银白色的头发,青年时代的回忆为他的脸上添了一片光彩。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的罗曼缔克电讯东窗事发,纽伦堡方面的女孩是如何被处置的不得而知,老头则又被遣送到波茨坦军营待命,准备一有需要,就派往有战事的前线,作为对他的惩罚。上等兵雷曼是连队里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职业兵,他比老头大几岁,已在军中服役多年。雷曼有着深色的卷发,深色的眼睛和宏亮的声音,每天清晨,他负责集合连队,然后向前大步出列行举手礼:“报告连长,××连队全部到齐,听候指令!”
雷曼和老头一样,都是柏林人,他当兵当够了!希特勒那时正日在中天,闪电般地攻下了华沙,占领了法国,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雷曼幻想,他不久就可以解甲归田,完成高中课程,通过毕业考试后去读大学,他大睁着栗色的眼睛,对老头说起他的愿望:“我想学化学,或者生物,要不就作一名兽医,反正是不再当兵了!你已经是大学生了,可不可以帮我补习一下高中数学?”
就这样,金发的受罚士兵老头,和生着栗色眼睛的上等兵雷曼,训练之余在波茨坦军营开了数学补习班,两个对未来抱着希望的年轻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勤奋,而他们的未来却是风雨飘摇,生死不定。几个月后,雷曼对老头透露:“上面有指令,前线要人了,你留不住啦,我准备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到塞尔维亚,那儿比苏联情况好,危险会小一些,你是个聪明小伙子,愿上帝保佑你!”
1941年底,老头揣着调令,先坐火车只身来到维也纳,然后再转车去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他说,要是没有雷曼,他肯定横尸斯大林格勒的旷野,无声无息地化为泥土,而为他祝福的上等兵雷曼,从此再没有了联系,不知他是否有幸作了兽医,还是魂散疆场、黄土没顶?唉,人来到世上实在是场恶梦!
丽丽·玛莲
塞尔维亚那时已经被德军占领,而贝尔格莱德 (Belgradsender) 的电台更是德军的重要领域,电台每天的新闻节目,在北非的战场都可以收到,是二战时期德军极为了得的喉舌。老头是学物理的,即使被罚送到前线,干的仍旧是技术兵种,他被派到电台的新闻部,负责监视新闻部的电话中心。梅尔琳和克蒂是在电话中心工作的两名塞籍女士,都讲着一口流利的德文。年轻的克蒂是塞尔维亚的德裔,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代人,尽管如此,当德军占领了塞国后,她立刻骄傲地以占领者为荣,一心一意地为第三帝国效力。梅尔琳则是秘密地下反抗人士,身在曹营心在汗,为铁托游击队做秘密工作,梅尔琳是两个女孩的妈妈,她的丈夫是俄国的公爵,十月革命后逃亡到塞国。前俄国公爵的命运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先是叫布尔什维克扫地出门到塞尔维亚,在那里好不容易安了家落了户,偏偏希特勒又及时赶来了,生不逢辰几个字,对他来说再确切不过了。
老头那会儿二十出头,正值人生最强盛之时,每天早上起床吃过早餐,就囚在新闻部的电话室,监视着是否有人利用电话做有损于帝国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无聊单调、荒诞、无趣,为此,他开始向梅尔琳学习塞尔维亚语。后来,梅尔琳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女同事莲卡,老头就像影子似地跟美丽的莲卡练起塞语来了,他把塞语的“我爱你”说得花落泪、鸟惊心般地缠绵感人,美丽而有性格的莲卡被他深深地、痴痴地迷惑住了。
“吹牛不上税!莲卡哪里是爱上了你,她是借你的关系为反抗组织搜集情报的!”我经验十足地给老头泼着冷水。
美丽的莲卡
“我们是真心地相爱,莲卡和我同岁,都正是享受爱情的年纪,虽然战争残酷,可爱情却没有国籍!再说我早就知道莲卡和铁托的反抗组织有关,她做律师的哥哥就是铁托的游击队员,而她的父亲,名义上是政治家,其实是英国间谍,莲卡也知道我是反对纳粹的。”
老头说完停顿下来,像刚睡醒的孩子似的,用手指揉着眼睛,然后两手互相摩擦着,那弹指一挥的刹那间,滑回了六十多年。
莲卡在电台音乐部工作,老头常去那里串门,帮莲卡挑选准备播放的唱片,音乐部里的唱片资料非常丰富,在无数张唱片中,他对一个叫Lale Andersen的德国女歌手很感兴趣,因为女歌手和他的母亲是同乡,都是来自布来梅港市。Lale Andersen当时并不是很有名气的歌手,不知是谁从无数张唱片中选出了她灌的一首歌——《丽丽·玛莲》,在贝尔格莱德电台之声播放,那是一首悲伤的歌曲,讲的是一个士兵未战死之前,总是和他深爱的丽丽·玛莲在营区门外的路灯下见面,直到他有一天不再能出现,歌中Andersen用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唱道:
营区的大门前有一盏街灯,
街灯下站着她,
我们本该道别再见
在这灯下,我们本该道别再见
像从前一样,丽丽·玛莲,像……
我们俩的身影合二为一,
因为我们彼此爱得挚深,
人们一眼就可看出,所有的人都一目了然
当我们在街灯下时,
像从前一样,丽丽·玛莲 ……
哨兵呼唤着,熄灯号已经吹响,
同伴们,我就来啦,不会因迟到坐三天禁闭,
让我们说再见吧,
可我多么想跟你走啊,
和你在一起,丽丽·玛莲,和你在一起……
它熟悉你的脚步,你优美的体态,
它整个晚上不停地燃,我,早被它忘却多时
并将要遭受到不幸之难,
当我们站在街灯下
和你一起,丽丽·玛莲……
在那沉寂的空间,土地的深处,
如同梦中一般,你充满爱意的唇将我托出,
当雾散去时,
我将要与你站在街灯下,
像从前一样,丽丽·玛莲……
《丽丽·玛莲》是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Leip先生创作的。二战时的贝尔格莱德电台播放了这首歌后,反响很大,这是电台工作人员事先没有料到的,分布在各个战场的德国官兵,纷纷来信再次点播这首歌,而且要求重播的信没完没了,以至于这首歌竟成了新闻部的固定节目。每天晚上十点是新闻节目,差一刻十点时,新闻节目就开始为德军读问候信,信是从德国本土寄来的,有父母问候儿子的,有妻子问候丈夫的,有情人的问候,有学生的问候……这样的问候信电台每天都能收到几百封,信读到差三分十点,就开始播放《丽丽·玛莲》了。德军贝尔格莱德电台的《丽丽·玛莲》节目,不仅在德军内反响巨大,就连在战场上与德军奋战的英军、法军……也皆是如此,如果双方当时正在打炮,都会在快十点时停下来,敌友双方都要去听《丽丽·玛莲》。
听着老头的婉婉诉说,我的眼睛模糊了,从古至今多少次战争,无数名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被迫拿起武器互相残杀,说什么正义,讲什么公道,为皇帝也罢,为别的什么也好,说白了不过都是些你多我少之争!在人类历史不断演变进化的过程中,多少传统习俗被改变或自行消亡,唯有战争这一游戏,无论如何也玩不腻不说,还不断地升级创新,两千多年前的一部《孙子兵法》,被黄眼蓝眼们研究运用得淋漓尽致,滚瓜烂熟,无论是血肉横飞的战场,还是杀机四伏的商场,都鬼鬼祟祟地釜底抽薪、瞒天过海、以仇报恩,借刀为了杀人,后退为了灭敌,和亲是计,美人是计,连一走了事也还是计!人啊,实在是一种无法怜悯的生灵!难怪丽丽·玛莲孤独地立在街灯下,她是在哀叹人生的坎坷与无奈,而那无数名生死无定的沙场男儿,之所以为《丽丽·玛莲》动情,同样也是在哀叹命运的不公与残酷。歌手Lale Andersen因《丽丽·玛莲》名声大噪,战后歌曲还被拍成电影,在德国恐怕无人不晓。1943年,老头在调离贝尔格来德时,利用工作之便,把《丽丽·玛莲》那张唱片偷偷地转移到自己的背包里,想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母亲,我对老头认真地说:“都是因为你偷走了这张唱片!要不二战本有可能早一天结束的!”
老头一脸惶惑。
“你想,这是一首很伤感的歌曲,士兵们听多了就会更厌战,厌战到一定程度后,一起内哄,不等盟军来轰炸,就自己把希特勒解决了,那样岂不更好!可你偏偏把它偷走啦!”
“是啊,纳粹2号头目戈林当时也意识到这个危险,他不喜欢这首歌,认为它过于伤感,会消磨士气,我当时只是拿走了同样唱片中的一张,我离开后,《丽丽·玛莲》仍旧天天播送,你可以看看《丽丽·玛莲》这部电影,会对那时的事有更多的了解。”
县官不如现管
老头的工作是监督电话,他说很无聊,所以他总是跑来跑去地给别人帮忙,譬如挑选问候信一事,就是他毛遂自荐揽的差事。负责选信的人懒得一封封地阅读,总是东一把西一把地抓出来,抓着谁的算谁的,老头则一封封地读,捡出50封上好感人的交给播音员,播音员再从中选出30封,在新闻报道前播出去。1942年圣诞节,播音员偷偷把老头叫到一边小声嘀咕:“你管电话,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圣诞夜时帮我接条线给家里?”
“没问题,我试试看!”老头仗义地一口答应,他开始张罗了。
“哈罗!幕尼黑吗?我是贝尔格莱德电台新闻部,我们需要一条通柏林的线,在圣诞夜几点到几点,半个小时时间,如果您能为我们办到的话,我会为您播出十封慰问信,只要您把信寄来。”
同样的话老头又对柏林的军事电话台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虽然是军线,可接线生们大都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军人,在那时,谁家没有当兵的,谁又不希望自家的人在前线能听到自家的消息呢,老头精明过人看准了商机,顺利地做成了这笔交易。他告诉我,如此卖力其实也是为自己,圣诞夜那天线接好了,他先抢占着,要通了自己的父母,向远在千里之外、做梦也未想到能在圣诞夜听到儿子声音的父母,激动万分地衷心祝愿,等他说够了,才把电话交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新闻播音员手上。
其实利用工作之便做私事的上上下下大有人在。有一次,不知是德军哪部分的将军阁下,要通了柏林的电话,老头好奇将军会讲些什么,就监听了将军的电话,结果将军是在和家里人通话,说的全是家常事,老头心里不平衡了,他严厉地插线进来说:“报告将军,军用电话不允许谈私事!”然后就把线拔断了。
“你就不怕将军拿你问罪?”
“不可能!首先他自己心中有鬼,再说接通柏林要经过好几个电话台,他哪里会知道是谁中间插了一杠子。”
监听电话是老头的本职工作,他听来听去的竟听到地下反抗组织的头上。那次有人和台里的人通话,内容是有关为游击队送物资的情况,说有两辆卡车已经上路,请游击队注意接收,听到此老头立刻拿起话筒穿插进来:“你们说话要小心!德军里也有懂塞尔维亚语的人!”
这下乱了套啦,地下组织不知道德军已经掌握了多少有关的情报,不知道是否应该马上让在台里工作的地下党员撤离,而那二辆已经上路的卡车该怎么办,等等一系列问题把反抗组织的头都搞大了。他们找来莲卡,要求她去探听消息,因为莲卡的男朋友是德军士兵,又在电台工作,两人正处于热恋时期,难免会泄露点什么。当莲卡知道是老头所为时,大松了一口气,她告诉地下反抗组织:“没问题!是布里听见了,没有危险!”
“你看,莲卡谈到你时,不说“布里,自己人!”而说“没有危险”,这里面的区别大了,她就是为了探听德军情报才假装和你交朋友的!”
我又大煞风景地旧话重提,老太太坐在一旁开心地笑着,那时候她只有十二三岁,在德国中部的一所女子寄宿学校读书,老头不理会我的胡说八道,继续往下说:“当时幸亏是叫我给听见了,否则真的麻烦大了!瞧,跟你爸一样,我年轻时就向着共产党!你们的毛主席我一向佩服,资本主义没有前途!”
“那好说!先把你的房子、汽车拿来充公,然后叫我爸介绍你入党!”
我拍着胸脯承诺。
“国家社会主义者”
在塞尔维亚期间,老头曾被派去修筑新线,地点在离贝尔格莱德约50公里处,三十名塞尔维亚人被派来做劳工,为此还给老头发了一支冲锋枪以防万一,三十比一,万一闹起暴动,对老头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按说是挺危险,可我一点没有当回事,我和那三十名工人关系好着呢,我说塞语,而且说得相当不错,没人把我当德国纳粹看待。有一次,我在工地上睡觉,醒来后忘了自己把枪放哪里了,急得我站在工地大叫:“快来帮我找枪啊!谁找到了我放他两天假!”如果他们想结果我的话,不是易如反掌吗?”
新电话线架好后,由于号码有限,他必须在沿线地区找当地人借号码,老头说,那是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他敲开老百姓家的门,硬着头皮对人解释,是啊,德国鬼子需要号码,即使不愿意,谁敢不给呢!
“Das war sehr unangenehm!(真是不舒服)”老头叹着气说。
老头还给我讲了一段他当时为三十名工人争待遇的插曲,他在出发架线前,先去找了当时的邮政局长,要求发给工人干活用的靴子,局长大声喝斥着:“您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劳工,您还要为他们争福利!难道您是共产党吗?”
老头气得铁灰色的眼睛中迸出了金星,他扯着嗓子吼了回去:“我们德国人是国家社会主义者!”
就这样,德国的社会主义者把三十双靴子要到手了。
“那邮政局长的耳朵还在吗?”我阴阳怪气地问。
老布里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反应过来我指的是什么,布里家脾气暴躁遗传,吃软不吃硬,他爸爸在一次大战时,不知何事挨了长官的骂后,居然扑过去一口咬住了长官的耳朵,为此被关了起来。老头的脾气和他爸相比不分上下,之所以放了邮政局长的耳朵一马,是为自己跑到人家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而惭愧,所以吼完后就带人领靴子去了。我一本正经地为他分析说,他自诩为国家社会主义的举止无意中也为自己上了道保险,否则的话,三十名塞尔维亚人想算计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吗?老头完成了架线任务后不久,被调回德国本土去培训,结束了和莲卡一年多的恋情,爱情诚可贵,命令价更高,他是一个棋子,只能服从命令听指挥。美丽的莲卡伏在他的怀里悲伤地叹息,是真情还是利用都不重要了,老头要走了,他就是用流利的塞语再说上千万遍“我爱你”都没有意义啦。这段因为战争而来的爱情,又因战争而去,她来是上天对你的垂青,她去是上天对你的怜悯,你所能做的,只是沿着铺满荆棘的路,赤着双脚走下去而已。莲卡抚弄着布里军装上衣的金属扣,轻声地问:“你说,咱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你说,我能活过这场战争吗?”布里也轻声地回问。
德累斯顿的毁灭
和莲卡分手固然伤感,可老头对能够离开塞尔维亚回到德国本土,仍旧感到无限欣慰,当然,这话是他后来总结出来的。试想,如果他一直在塞尔维亚呆下去,战争的形势越来越险恶,谁能保证不会被派去扫荡一个村庄,枪杀当地的反抗力量,当人处在你不杀我我杀你,或者面对手无寸铁的人群开枪的情况下,你应该怎么办呢?我自己设想了一下,除了把自己一枪打死了事,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1944年7月20日,德军内反纳粹力量策划谋杀希特勒,军官施陶芬贝格(Stauffenberg)把炸弹装在公文包里,打算送希特勒上西天,结果谋杀未遂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反纳粹的秘密组织也遭到破获,死的死,抓的抓,被一网打尽,实在是非常可惜。要是那次政变把希特勒解决了,早点结束可恶的战争,德国本土或许也不会被盟军炸得一塌糊涂,多少历史悠久的文化均毁于一旦,多少平民百姓丢了性命,中国讲究株连九族,延伸到国际大家庭就是株连全国,希特勒纳粹腥鱼一条,连带之下,毁了德国一锅汤,好像闹禽流感,一只鸡打喷嚏,全场的鸡都跟着上刑场,你若是生于乱世,就只能认命了,没有什么理可以讲。德国反纳粹的秘密团体未被清除前,据说曾做过一个决定,因为他们很清楚德国早晚要被打败,所以打算尽力保住正在从军的知识分子,以便战败后,在重建德国时发挥作用。老头就是在1944年德军正需要兵力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要求退伍,被授权参加高频的研究,脱下军装后,他被指定去一个形式上属于西门子公司的实验室做研究工作。
实验室设在离柏林150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子里,实验小组里有十名科研工作者,重点从事雷达的研究,由于战争形势一天天恶化,实验室又迁到了巴伐利亚,1945年4月初,实验室派老头去柏林取材料,领导对他说:“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结局随时都会发生,你家在柏林,如果出了事,可以留在家中,所以派你去柏林。”
当老头来到柏林时,整个城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人们纷纷举家外逃,火车站里人满为患,柏林总部很惊讶,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关心什么材料问题。他们给了老头材料后,又给了他一搭空白介绍信:“您要是还真想回去,就把这些都带上,想上哪儿就填哪儿,悉听尊便吧。”
形势如此糟糕,老头不想回巴伐利亚了,他不放心自己的父母,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的父亲那时已经有六十来岁,还患有心脏病。
“你疯了,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纳粹灭亡前一定要做垂死挣扎,如果你在柏林,很可能再一次被征兵,那你不是找死呢吗!你必须立刻离开柏林,回到巴伐利亚去!”他的父亲强硬地下着命令,那时的柏林已经听得见远方轰鸣的炮声了。
4月19日,老头被迫乘火车离开柏林,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所有的车厢都统统满员,我想象就如同文革时期的大串联,红卫兵们把车厢里凡是能利用的地方全都占据了,连行李架上都睡着人。老头若没有公务证明,他是搭不上火车的,人太多了,好不容易上了车,刚开出柏林50公里,偏偏就是他坐的那节车厢出了故障,没办法,只好和一车厢的人立在站台上,等下一班车,可是每班车都是满满当当,只有开往柏林方向的火车上,乘客空空如也。老头本来就不想离开柏林,见状干脆搭上开往柏林的车,又回到了父母家。这一次,老头的父亲动了肝火,他挥舞着手杖大喊大叫,就差去把儿子的耳朵咬下来,无奈之下,第二天老头再一次离开柏林,搭上了开往布拉格方向的火车。当火车开到德累斯顿郊区时,停下不走了,铁路被盟军的轰炸破坏,前面的线路中断了,要想继续搭乘火车,要到德累斯顿的中心火车站去,老头徒步向市区走去,那是老头终生难忘的一次步行。
德累斯顿,德国历史上享有盛名的文化古城,在1945年2月13、14日两天内,被盟军的空军夷为平地,市区内几万座建筑变成废墟,许多闻名古建筑随之一起毁灭,一时间,火光冲天,狼烟四起,炸弹呼啸,横尸遍地,世界末日来临也不过如此!十几万人在两天三次共几小时的轰炸中丧失了生命,而希特勒却仍然活在德国的什么地方。后来,人们谴责那次轰炸行为是违反人道的恐怖主义行动,那又如何呢!你敢保证这样的行为会因此消亡吗?从古到今战争就从未停止过,只要战争存在,违反人道的恐怖主义行为就不会消失,人们美其名曰什么“人道”,孰不知,人自己就是世间最大的魔头,根本无“道”可讲!
老头的心被震撼了!他曾经几次来过德累斯顿,他的爷爷奶奶活着时就住在那里,德累斯顿是他的祖籍,而眼前浩劫过后的城市,如同侥幸从地狱中逃脱,已是体无完肤,气息奄奄。
“幸亏当时尸体已经被清除,否则更是惨不忍睹。”老头眼光发直,倒吸了口凉气轻声说道。虽然时间已过去半个多世纪,旧事重提时,他的心灵仍旧颤栗。
盟军救了老头一命
老头返回巴伐利亚的路程很不容易,他断断续续乘火车一路前行,没有火车时就搭顺路的便车,路上他结识了一位家住慕尼黑的年轻的姑娘,二人结伴同行。那时的交通极为混乱,人们匆匆如漏网之鱼,丢了魂儿似地奔波在大路小路上。有一次他们搭上了一部拉炮的军车,逃难的人们把车上可以坐人的地方全部坐满,甚至连炮筒上也坐着人,那人因行车时的颠簸被甩了下来,头撞到地面,脚被炮架挂住,当人们发现时,他早以气绝,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哎!惨不忍睹!”老头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地对我说。更让他惨不忍睹的是路上遇到的一队纳粹集中营里的犯人,随着德军的撤退,正被押解到什么其他的地方。
“他们被折磨得没有人形,只剩一副骨架,一张人皮,见到路边的青草就立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吞吃,无论看押的士兵怎样殴打,他们仍然像没有疼痛知觉似的,只是不停地拔下草塞进嘴里,有些被看管的士兵当场开枪打死……”
“停住!停住!不要再说!我不要听!!!”我大叫着打断老头的话,站起身跑开了,把他一个人独自抛在残酷的回忆里。我恨人类本性中的残忍,这种残忍有时会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同是血肉之躯的人,却会在虐待他人的过程中得到享受,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句三字经而已,其实人的本性到底为何物,恐怕谁也说不请。
那时离德国投降不过只有十来天的时间,而在这十来天里,党卫军的行动已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他们到处追踪搜查,见到年轻的男人立刻抓走,只要是逃兵大都立刻就地正法,以一诫百。一天老头正奔波在路上,只见后面开来数辆车队,肥肥胖胖的纳粹头目戈林,也正在逃亡当中,所不同的是,没有人把他捉住吊死,反而为他的军车开道,戈林坐在他黑色的大轿车里,飞快地驶过为他让路的人们。不过,任他逃的再快,也还是不得不坐到纽伦堡的审判席上,最后在狱中自杀身亡。
老头在前往巴伐利亚的路上,一直和那位幕尼黑的姑娘同路,虽说一路上艰难险阻的,可适龄男女青年凑到一起,倒也有它的乐趣,有一次他们在一小客栈投宿时,突然闯进了党卫军,要不是因为有那位幕尼黑的姑娘帮忙掩护,老头差点被当成逃兵就地正法。在他们到了现在的德国与捷克的边境地区时,老头再一次险些丢了性命,那段里程真有些九死一生的味道。他们当时走得筋疲力尽的,见到路上有家小饭馆,进去要了杯啤酒歇歇脚,啤酒喝了还不到半杯,党卫军闯了进来,那时德国老百姓中几乎没有什么年轻的男人,年轻人都被拉去当兵了,像老头这样的年纪却穿着便装,不是逃兵也是逃兵!所以党卫军一进门就先冲着他来了。老头出示了他的证件,镇定自若地回答了党卫军的问题,以为会和上次一样,只要证件没有问题他也不会出问题。哪里料到,这次遇到的党卫军十分古怪刁钻,他们的眼光在老头和证件之间晃来晃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即使不是逃兵也不像良民,不由分说,把老头带走,押到党卫军部去了,慕尼黑的姑娘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布里没希望了,党卫军会把人活着放出来吗?
在押送的路上,老头觉得不妙了,他想到总部为了他的方便给他的那迭空白介绍信,要是叫党卫军检查出来,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一个年轻的男人,不是士兵不算,居然带着那么多空白信,不是间谍才怪呢!而那时德国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可能要通总部的电话来核实他的身份,他的结局要么作为逃兵正法,要么当作间谍枪毙,看来这次是凶多吉少、死路难逃了!他的脑子全速运转着,想算出个救命之计,既然左右不过都是死,不如豁出来拼一下,他急中生智,愣是挤出一个主意。到了军部,还未等别人来审问他,他先发制人地大吼起来:“谁是你们的头儿,我要立刻见他,叫他马上接通某某空军基地司令,找某某将军讲话!”
军部里的人愣住了,闹不清他的来头有多大,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就不怕人家真的打电话去问!”我止不住地担心。
“那时候的电讯已限于瘫痪,他们不可能立刻接通电话,更重要的是,我所提到的空军基地及空军司令的名字都是确有其事,鬼知道我是怎么得到这条信息的,再说除此之外我别无良策,只好凭运气啦。”
就在党卫军军官犹豫之时,门外突然闯进报信的士兵:“美国人来了!离我们只有一公里!”
党卫军部里立刻炸了窝,所有的人都跑掉了,只留下还处在紧张状态中的老头,和他那装着空白信的箱子,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分钟前他还站在死亡的边缘,而一分钟后却突然成了自由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老话在德国也得到了实践的验证。当他重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小饭馆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慕尼黑姑娘扑了过去,语无伦次地亲吻着他的面颊,老头得意极了,大英雄似的,带着美人继续上路。
上尉“想伟大” (Hauptmann Gernegross)
老头和姑娘终于千难万险地来到了慕尼黑,那是在四月的最后两天。姑娘家是有钱人,家里开着百货公司,父母见到女儿喜出望外,紧紧搂在怀里不肯撒手。当女儿把老头介绍给他们,并解释说,一路上若不是由于老头相助,她恐怕都回不了家!姑娘的父母立刻放下女儿,感激不尽地把老头紧紧拥抱了一阵,大家平静下来后,才忙着放水让他们洗澡、更衣,他们两人真的是有些臭哄哄的了。当大家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坐在餐桌前时,雪白的餐巾,闪亮的刀叉,杯子里映着烛光起着泡的香槟酒,老头感觉好像从恶梦中醒来,一路上的腥风血雨都随之而去,战争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遥远了,他胃口大开地狼吞虎咽。饭后,姑娘的父亲递上自己的雪茄,殷勤地为老头点燃,吞云吐雾中,向他们讲述了两天前在慕尼黑发生的一件大事情。
当时驻扎在慕尼黑的德军里,有一名普普通通的上尉军官,而他却偏偏有着一个不平常的名字——“想伟大”,一个稀有的、听起来不像名字的名字。想伟大看到了德国战败的下场,他不愿再为希特勒卖力,想尽早结束战争,就和有同样想法的军人策动了一次兵变。上尉想伟大带人冲进并占领了慕尼黑电台,他在广播中向全市一遍又一遍地宣告:“我是德军上尉想伟大,我要告诉大家,盟军已经来到,德国投降了,请德军放下武器不要再抵抗啦!”上尉想伟大的先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我不清楚,可上尉却真正做了一件名副其实的伟大事情!可惜上尉发动的兵变没有成功,党卫军得信后,立即组织进攻,重又夺回了电台要地,想伟大和他的士兵们被正在倾倒中的第三帝国的碎砖烂瓦掩埋了。
“如果上尉想伟大叫一个别的名字,那次兵变或许真的能成功!”老头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奇怪地问他道理何在?
“听了他的广播后,许多人可能都不相信,认为只是一个想出名的人开了个一鸣惊人的玩笑,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地去响应,实在是很可惜。”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那时候人们的回忆?”我问。
“是我自己的分析,但我觉得很有逻辑性,十分可信。”老头一本正经地说。
不管如何,想伟大确实伟大了一回,他的生命虽然短促,却结束得十分勇敢,他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不是一个偶然。
老头在姑娘家好吃好喝好待遇的住了两天,然后就又上路了,他工作的实验室就在离慕尼黑几十公里处的一个小机场旁边。那天傍晚时分,他回到住地,走过机场时突然有人对他大喊:“什么人,不许动!”接着就是拉枪栓的声音。
“是我,布里!”老头急忙回答。
“上帝啊!是你回来啦!幸亏没开枪!”
黑暗中冒出几条人影,把老头围住,原来都是他实验室的同事。
“你们怎么跑到机场来了?出了什么事情?”老头大惑不解地问道。
“嗨,别提啦!我们在广播里收听到上尉想伟大的演讲后,高兴得跳舞、唱歌,喝酒、放炮的疯了一般大庆特庆,哪里知道德军并没有投降,空喜了一场,因怕党卫军来收拾我们,所以埋伏在机场的瞭望台观察动静。”
一个星期后,德国真的投降了,美军来了,一场漫长的恶梦结束了。刚刚到了巴伐利亚不久的布里又开始想办法回到北方去。那时若没有美军发放的通行证件是寸步难行的,人们必须先在一个特定的机构领取一张介绍信,再到美军检查处盖上章认可后,才被允许上路,每天在办公室门前领通行证的人们排成一条条长龙,还不知是否就可以得到。从来都是满脑子鬼主意的布里,眼珠子一动生出一计,他找到实验室所在小镇的镇长,对他先行了个纳粹礼,因为他知道那镇长是个铁杆儿纳粹,镇长当时吓得魂都散了,要是叫美军看见了,岂不撞到了枪口上!然后镇长就按老头的意思给他开了盖着小镇政府章的证明,算是暗中帮助“纳粹同党”。老头告诉我,他曾见过美军发的证明,觉得章的样子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所以他冒险一试,拿小镇的章冒充特定机构的章,结果又让他蒙着了,美军是外国人,德文水平有限,大概齐瞭上一眼就盖上了自己的章,1945年5月,他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离开了巴伐利亚后,老头没有直接回到柏林,而是去了鲁尔区他姨妈家,柏林那时是苏军的天下,当时的人们视共产主义为洪水猛兽,怕陷在苏联的控制中,老头的父母让他暂时留在姨妈家。盟军来了以后,德国人都蜂拥着开始学习英文,在姨妈家闲得无聊的布里就跑去教英文,由于报名学英文的人很多,他一个月教下来,竟也能挣到几千马克,虽然他的英文水平不过半瓶醋而已,一直教到圣诞节他的父亲从柏林来接他回家为止。
“你是在发国难财啊,半年下来就是一万多块钱,不是一笔小数啊!”
“你哪里知道,那时的德国有多困难,什么也买不到吃不到,黑市上的东西都是天价,我那一点钱算个什么啊。”
战争结束后,布里继续他的学业,后来在大学里做了教授,他生活的条件很丰裕,却过得很节俭,像德国所有他这个岁数的老人一样,尤其对食品,从不随意糟蹋。他动不动就对我吹嘘:“这双鞋我已经穿了二十年了,这是我穿着最舒服的鞋;这个皮包我已经用了三十年啦,跟着我走遍半个世界!”更有甚者,有一次我回北京,他非要我带上一个他当年破旧不堪的小皮箱,还找了一个很有逻辑的理由,说箱子破烂不遭贼惦记,气得我哭笑不得,我告诉他,如此破烂的箱子世界机场少见,安检人员立刻就会生疑,扣住我和箱子,然后我就不再叫毛栗子啦!
“那你叫什么?”老头好奇地问。
“想伟大!”
老头活到99走了,战争年代他算很幸运的,相比之下,我先生的父亲和哥哥要惨烈得多啦。
老太太和老头
“就这样,金发的受罚士兵老头,和生着栗色眼睛的上等兵雷曼,训练之余在波茨坦军营开了数学补习班,两个对未来抱着希望的年轻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勤奋,而他们的未来却是风雨飘摇,生死不定。几个月后,雷曼对老头透露:“上面有指令,前线要人了,你留不住啦,我准备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到塞尔维亚,那儿比苏联情况好,危险会小一些,你是个聪明小伙子,愿上帝保佑你!”
”如果双方当时正在打炮,都会在快十点时停下来,敌友双方都要去听《丽丽·玛莲》。“
赞好文,这篇纪实散文不仅记录,还巧妙融入调侃、质疑和幽默,让叙述生动又富有个人风格。老布里的爱情、偶然的日常,以及《丽丽·玛莲》的点缀,都让故事如电影般展开。可以拍电影,成剧本!:)
以前听南央讲过:她在德国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村里老丢自行车,都知道是那几个波兰人做的。他们把偷来的车卖回波兰,可村里人从不揭发他们。房东太太还经常把糖放门前,任由他们的孩子拿取。她问房东太太为什么。房东太太说我们这个民族太对不起他们了。
记得当时我一个朋友说:日耳曼民族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