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褪,杏花疏影落在静观堂的青砖廊下。诊室内,炉中藏香袅袅,背景音乐回响着一段缓缓流转的《梅花三弄》。
小蕙低头研香,一身素色长衫,发挽双髻。她本是医者,却也精通音律,自幼随祖父学医,随祖母修琴,又游学海外,西琴东箫,皆能入耳即解。她常说:“医人先医心,心动则脉和,音比针更柔。”
这时,一串脚步声在廊外停下。门轻轻推开,一位男子踱步而入。他约莫三十出头,着青衣、容颜清隽、神色清冷,眼中却带着隐隐疲惫与抑郁之色。
他递上病历,字迹清俊:言之,三十二,古琴演奏者。
小蕙接过,轻轻一笑:“您来看什么病?”
言之淡声:“我不是想来看病,听人说小蕙医生妙解音律,是来听一听你的琴。”
她一怔,笑意更深:“琴可医人,但琴医心,手医体。你坐。”
她替他诊脉,指尖触及他腕骨时,感到一股虚浮不稳之力,气血乏弱而不散,精力郁而不行。她又察面色、观舌苔,确认其症久矣。
“你这脉像,气不摄精,神不入藏,怕是……”她停顿一下,眼含微妙之意,“过度用神之人,最易走火。”
“若一曲未成,走火也罢。”他答,嘴角微勾,像是在笑自己。
她不语,落笔开方,却在低头刹那发现他手指上的薄茧与微微颤抖。
“你弹琴多久了?”她问。
“从懂事到现在。”他答,“从一个人,到等一个人。”
——她懂了。
那是种极致的痴念,能养琴,也能伤身。
“我替你调理气脉三日,若无转机,你再决定是否执着。”
言之站起身,微微一礼:“若三日有音,则归你听。”
他转身离开,身影瘦削却挺拔。小蕙望着那背影,不知怎的,指腹微痒,仿佛被琴弦悄然划过。从脉象上看,他,还有三个月的生命。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音符在指尖缓缓流淌,如夜雨悄悄落入江心,沉入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言之悄然步入,静静伫立片刻,目中浮起一丝波澜。他取出古琴,于她身侧坐下,低眉拨弦。
琴声如泣如诉,似是风起旧梦,又似旧人重来。他不言,她也未问。唯有琴音应和,缱绻交融,仿佛琴与琴之间曾早已识得彼此。
钢琴的回响如山间晚钟,古琴的轻颤似远客之叹。一曲《阳关》,三重叠奏,弹尽了他们之间未曾说出口的诀别。
她眼角有光未干,他指上有音未散。
那夜,风止于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