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龙门阵

在他乡,总会和老家比较看到的,听到的,以及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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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幺妹

(2025-03-27 01:00:50) 下一个

                                               大幺妹

          我排行老六,家人叫大幺妹。

         刨完饭,就赶着去学校抄作业。一路小跑着,胡豆花儿醒目地盛开在土壁壁上,摘张叶子,轻搓一点儿,放进嘴里一抿,就形成一个泡儿,做不起题的种种烦恼都会暂时在那张叶子上消失。坐在大双和小双哥中间,抄他们的作业其实是很方便的,不过靠不住。作业本老有大红叉叉,老师划得重,有时把纸也划破了。


       为了讨老师喜欢,早上读书是扯起嗓子读,趁记忆还没消退,赶紧去背书,背了背的就搞忘了,有时老师粗鲁地把书一扔,哒得很远,把仅剩的一点兴趣都哒落了。冬季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通常有篇是古诗三首,老师把参考书的全部内容抄在黑板上,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写字的声音,偶尔粉笔在黑板上叽一声,像是在红肿的手上划了一下,生痛的手根本不听使唤。三首诗的边上,字句空隙里,抄满了歪歪扭扭的笔记,把不多的空白全部盖完。原本觉得古诗的文字少,背起来是最容易的,后来最害怕学诗,因为每个字,每个词的解释实在是太多。


    冬天里,四肢冰冷,从头到脚都是僵的,木的,又经常饿,趴在冰冷的石头桌子上,手指的冻疮烂得流水,却有抄不完的作业。老师为了报复父亲举报她生二胎,长期罚抄一个字写5篇,甚至是10篇,被老师各种虐待,折磨,回家几乎看不到路。读书这件事变得让人恐怖,害怕,痛苦。母亲说,读书就像吃苦瓜,虽说苦,但吃了很好。


     苦瓜在夏天非常的清香,细碎的叶子在藤架上层层叠叠。熟透了的瓜瓤是红的,抠出来抿,甜甜的,吃得满手都是粘粘的。尽管苦,但是吃了清热,不长疮。煮了后,泡下水,就不那么苦,炒上肉,在夏天就是最好的菜。但是七八月的时候,一般都没得肉吃。偶尔吃顿苦瓜炒肉,要回味好多天。吃苦瓜的季节,农活儿都很重,只一丁点腊油炒的苦瓜,就可以下两碗饭。

      太闷热的天,灶房的烟子不走烟筒,烧火煮饭经常都被熏得眼泪汪汪。到坡上做事,是非常舒服的。天边红红的云,在树颠颠上,在山的顶顶上。空气新鲜,又能得些凉风,时不时顺着风,喇叭传来非常好听的歌,跟着也哼,有时甚至还唱了起来。突然父亲撂下粪桶,不允许咿呜牙呜,哼哼唧唧。

      有时父亲挖出的红苕往往有很多不能抖落的泥巴,就会离他很近地ma红苕。他边挖边摆些他的光辉事迹,也摆鬼故事。父亲在迷信和无神论中,有时坚决不信鬼神,有时又非常信。一次挖坟变道,他说遭不住,要“拿过去”,母亲说他犯了煞。


     在鹤山坪的下面,有个地方叫阿弥陀佛的地,是父亲开荒得来的。离得不远的崖壁,有块大石头上刻有“中元会”的老体字。山下以前是坟坝坝, 父亲说,热天的时候有时能看到很多鬼火。经常为了盘完红苕,甚至要打电筒,就非常害怕看到鬼火。冬天的半夜,即使尿胀得无法睡,也会被想像的鬼火吓得不敢起床,那片坟地若隐若现的光总是占据着脑壳。但是后来被伤感演绎得不害怕了,反倒认为它是解脱的安息之地 。

       父亲和别人骂架的时候,最解气的办法就是羞辱人家的女儿,被人骂回来的时候,就把怒气泼在我身上,有时我得到的巴掌是没有原因的。夜深人静的时候,火车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落下的鸣笛声把父亲说的那片有鬼火的坟地带进心头,月光洒满的坟地,丛丛树影,像很多人出来乘凉,星星点点像烛光一样,唯美得让人无尽地遐想。


      刚出来的竹叶芯儿,挑着亮晶晶的水珠,耐看的绿色衬着水珠,彼此滋润,有时死死盯住水珠看,直到它消失。在人的尽头,就是上帝的开始。心里非常急切地祈祷,上帝啊,你若存在,让我坐在家里找钱。在晦涩的日子里,只想天天躲在家里。祈祷像水珠一样,滋润着后来的日子,心也渐渐地苏醒了过来。

       电视上的英语字幕,每个单词都很亲切,有了办英语班的想法,想法一冒出来,就祈祷,比如在哪里办,需要的本钱从哪里得到,花了钱却没得学生又怎么办,那段时间天天祈祷着。信仰自带不可思议的力量成就着我想要的。有次回去看办班的门市,那个门市已经成了麻将馆。


        暑假的时候,河水几乎和街道齐平,天天祈祷求主保守学生出入平安,万万不可以出事。河水退后,暑假接近尾声。大哥回来看了规模,又惊又喜。跟着就开启了强人劝说模式,说去龙泉办,可以办得更好,收入更高。又说母亲带着三哥的孩子如何如何地艰辛,他又如何没法安顿父母的无奈。最后,他暴跳如雷,恨不得把我怂到河头。


     摩西带领百万人,用上帝给他的杖分开红海,在埃及作奴隶的以色列人穿过海底过到对岸,成了自由的人。在生命里面,罪像海辖制着人心,耶稣用自己的身体把海分开,信的人可以从其中穿过得自由。生活的褶皱里有很多故事,有些故事并不适合晾出来,但在信仰里,自己撑开仔细看,可得上帝的医治。不管有多少惊天动地的痛苦,生活的那片土地都认得谁是他的主人,为他们出土产,为他们效力,也埋藏他们的秘密和骨头。上帝也认得信他的人,释放他们,弥补他们。

       带儿子到了龙泉后,母亲和侄女,四哥一家先后也聚一起。像出埃及过红海一样,离开田土,离开老家,离开生活很多年的地方。每次听宏大叙事的乐曲《出埃及》,老家的贫穷和落后,偏激和狭隘,读书时候的痛苦,就像剧情碾压着过往再现。想要把知识学进脑壳的愿望是很强烈的,手板手背都写满了公式,写满了单词,洗的时候都要拿刷子刷,但迟钝和麻木很快把愿望淹没。

     人本性里面的罪辖制了愿望,勤奋和刻苦并不够用。 ‘’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我觉得有个律,就是我愿意为善的时候,便有恶与我同在。‘’ (圣经罗马书 7:21 ) 猫儿狗儿,犁田的牛都是有灵性的。人不比牲畜更有灵性么。就像学英语一样,也摸索着学习怎样信主,怎样信得像个有灵性的正常人,在一次学习机会,认识了Doug。

     每次到北美,总要在原木风的度假村住些时间,房子矗立在地势稍高的牧场,上百年的木头房子被百花包围着,房子下方的树林里有条河沟儿。成群的牛羊马无拘无束地享受青草,时不时到河沟儿喝水。


      上帝使草生长,给六畜吃,
      使菜蔬发长,供给人用,
      使人从地里能得食物。( 圣经诗篇104:14 )

    喝着咖啡听以前背过的课文,诗词,曾经的痛苦就像加了糖的咖啡,苦味无影无踪,还把脑壳更新了一遍。那些课文里的田园风光和老家的庄稼一样恬淡朴素。瓜果蔬菜在夏天的时候,各自都长出最好的状态。故乡的风景和草原风景都非常治愈,身边的一草一木,它们都无声无息地用四季的美丽和果实陪伴着岁月。

     冬天的时候,北美通常都很冷,壁炉的柴火有时爆出一点水,吱吱响,温暖舒服。即使回忆起那些冰冷的石头桌子,红肿的冻疮都是温暖的。火车拖着长长的一溜烟,悠长的鸣笛铺开老家的石灰坝,耙梳把湿漉漉的谷草松开,裹在其中的谷子得到最充足的太阳。田坎边上的大石马,也是晒满了各样的东西。每个人都忙碌,个个都和蔼可亲,相互打着招呼,成群结队的鸭子享受同一块田,天黑的时候又各自回家。

     老家的各样美在多年的沉淀后浮现出来,安宁又平和。胡豆儿下稀饭,像苦瓜炒肉一样,也是一道美食。

                       2025年3月5日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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