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哎呀,我说命运哪
2001年1月1日 元旦 雪 10:20
“马上就要上客了,你还有闲心看报纸!?”
谭松抬头看了看一手拿着抹布一手叉腰站在吧台前怒视着自己的妻子,自从开了这家餐馆后,这个曾经温柔如水的湘妹子开始坚定不移地朝着河东狮吼这一终级目标狂奔而去,倔驴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好容易才看到一份报纸有了前几天火灾的报道,”谭松扬了扬手中的报纸,一脸媚笑,“来来来,老板娘,你也来看看!”
“报上怎么说,到底死了多少人?”妻子被勾起了好奇心,拿着抹布往吧台后面转,一边嘀咕,“你说说,这么大的事,这么多天了,咱当地的报纸怎么连提都没提过呢?”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事,就算不报道,咱老百姓就不知道吗?依我看啊,就是想着把屁给捂被窝里!”谭松附和道。
两个凑在一起,开始看起那豆腐块大小的报道。
“本报讯
2000年12月24日21时35分,中原省中原市旧城区中州路帝都商厦发生特大火灾,造成309人死亡,7人受伤,法医鉴定结果309人均为吸入式窒息死亡(其中男135人,女174人),据悉,死亡人员中有名科级干部。本次火灾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73万人民币……
据调查,帝都商厦四楼的娱乐城无照经营、超员纳客是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
妻子直起腰,一声不吭地拿着抹布转出吧台继续她抹桌子的大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停下动作,轻声问道:“你说这到底死了多少人?那晚你不是一直看着呢么?”
“我总觉的不止,那晚光卡车都来了好多辆,这来来回回的跑,我看怎么着也四、五百人了吧?”谭松用不确信的口气回道,“要知道,最开始通报是说只死了100多人呢!哎,可惜东子了。”
“嗯,东子?”
“就是舞厅的那个长毛,来这儿总点回锅肉的那个,说你炒的比别家的好吃。他女朋友你也见过,舞厅里唱歌的。出事那天中午东子还来过呢。”
“啊,你是说他俩都没出来?”
“那晚他女友晚上应该没去上班……”
见妻子不再出声,又开始专心的擦拭着桌子。
谭松心有余悸地继续说道:“那天幸亏是你坚持要营业,要是真依着我去跳舞,估计又得给这数字添俩!”
见老婆情绪不高,谭松眼珠一转,问道:“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咱俩命好?”
谭松嘿嘿一笑,用讨好的语气回道:“说明听老婆的话永远是对的!”
“那是!”妻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展颜笑了起来。
“出去抽支烟。”见妻子心情好转,谭松见缝插针。
出了门,谭松点上烟,心中一片惘然,他始终无法把那晚一具具抬上车的人和报纸上那铅印的、方方正正的数字对应起来。
他眯起眼睛朝对面望去。
昨晚的大雪,下到这会儿终于是停了。
帝都广场里的积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帝都商厦新开业的丹尼斯量贩前人来人往,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人们迎接新年的喜悦。丹尼斯挂出的巨幅条幅的红色在一片白色的映衬下耀眼夺目,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天天都省钱,天天好心情……
谭松啐了口痰,扔掉烟头,转身回屋。
“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结尾的一句话突然在他的脑海里蹦出。
2001年2月21日 天气不明 9:00
“王守义!”看守站在牢门外,大声吆喝。
“到!”王守义起身立正大声应道。
年纪大一点的看守勾勾手指,示意王守义跟他们走。
年纪轻点的看守仔细锁好牢门,跟在俩人后面。
“这次不要再搞砸了!后果你自己清楚!”年长的看守一边在幽深阴暗地走廊里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口气幽幽地说道。
“是!”王守义弯腰低头,大声回应。
三人来到卫生间,年轻的看守指了指一个没有门的隔间:“3分钟。”然后有指了指不远处洗手台上放着的崭新的棉衣棉裤,“换上这个!”
王守义在对方的注视下,迅速冲了个冷水澡,快速换好衣服。
“走吧。去把你的胡子剃剃,你说你的胡子怎么长这么快!”年长看守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9:20
看守打开一扇门,示意王守义进去。
“这次都记下了?”摄像机前的记者问道。
“你坐那里,看到这儿的红灯亮了就开始讲。”见王守义点头,记者示意摄影师开机,“那开始吧!”
王守义望向镜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
“……火灾直接给党和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了275万元的经济损失,使309个人失去了活生生的生命,他们有相当一部份都是国家栋梁之材,都属于青春年华的青年,给他们的家庭……
现在回顾起来,我是属于违章作业,如果说当时要是能遵守操作规范,这个事故就不会发生……
通过这个事故,有几点教训大家应该吸取,遵守操作规程对每一个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是如果说违背了这个规律……”
镜头前侃侃而谈的王守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这辈子背书背的最好的一次。
2000年12月24日 星期日 中午 13:54 晴
“老板,结账!”
低着头的谭松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抬起头,迅速扫了一眼吧台前这个相貌并未因略微发福而失去英朗的中年男子。
“吃好了?一共228。”谭松立马换上练了许久的职业微笑。
“优惠点!”声音依然傲慢,还带点不耐。
“那您要发票么?”谭松心中的不屑开始蔓延——吃公家饭的怎么了,不一样像小市民那样斤斤计较?
“价钱你得优惠,发票你也得开!”对方冷笑,然后从衣服口袋掏出一个证件似的本本一下子伸到谭松的眼前——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证件上金灿灿的国徽以及“旧城区国家税务局”的字样映入谭松的眼帘,晃得谭松眼睛有点发涩,他一时间楞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赤裸裸的嚣张。
对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谭松才默默撕下200元的发票递给对方。
一直到对方三人消失在饭店的门门后,谭松这才捡起扔在吧台上的两张红票,许久,才“呸”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操,什么玩意儿!”
“呦,谭哥这是生谁的气呢?”一个长发青年晃里晃荡地走进来,雨带调侃。
“东子啊,”谭松一见是熟客,笑呵呵地打招呼,“别提了,是税局的王八蛋!今儿吃点啥,还是回锅肉?”
“嗯,老样子!”东子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给谭松,“我们舞厅的票,今儿不是平安夜嘛,老板说搞点活动,还从外面找了几个歌手呢……”
谭松接过舞票,嘴里却有点犹豫:“谢啦!我倒是想去,可自从开了这家饭馆,越是过节就越忙。你也知道,你嫂子是个财迷,平安夜虽不是什么大节日,但我估计有点悬!我得请示下,能不能早点关店……”
二人说话间,饭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三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我去招呼一下!”谭松打了个招呼,拿起菜单向客人走去。
正招呼着三个人的时候,谭松听到东子叫:“谭哥,我用下电话!”
谭松没回头,大声回道:“吧台里,自己拿!”
点完菜,谭松回到吧台里的时候,东子还在打着电话,听语气应该是他女友。
对话陆陆续续传到谭松的耳中。
“那大华舞厅那边出多少钱?”
“这么多!那行,那你今晚就去大华吧。我帮你向赵红军说一声,不过咱们得想个好理由才行,不能让他知道你去串场……”
“得了得了,你去就行了,我要是也去了乐队就玩不转了,阳光今晚咋办?……”
——End——
如果这是部电影的话,此时二手玫瑰乐队的歌声应该在画外响起:
哎呀,我说命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