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周科长觉得有点上头的是眼前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尤其是其中两个还穿着警服。
“久仰,久仰,周科长,中午在哪儿喝的啊?”没穿警服的25、6岁的青年脸上更是让人可憎的笑眉笑眼、语带调侃,“你看,喝酒误事了吧?走吧,跟我们去所里一趟。”
“警察叔叔,罚多少?我在这儿就把罚款交了,咱就不用去所里了吧?”周科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反应之快充分体现了我党干部久经考验的高素质不只是停留在电影电视的银幕以及报刊杂志的纸面上。
“日恁娘类觉(骂人的话),喊谁叔咧?”雷司令有点急眼。
“没关系,反正这会儿叫同志也不合适。”张北京笑着,重新看向周科长,目光中带有疑问,“不去所里可不行,再说了罚款要3000呢,你现在就有?”
“有,有,我包里……”周科长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挥在半空中的手包也无力地垂下。
几人来到客厅,周科长却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抢先一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手欠!”
杨柳枝早就躲到一边去了,剩下三个大老爷们被周科长的操作弄得诧异不已,一个个盯着坐在沙发上不起来的周科长,不发一言。
周科长从包里取出一包红塔山,给三人散烟,见张北京毫不犹豫地接了,李进城、雷司令两人这才接过。周科长自顾自的点上自己的烟,苦笑着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出门前我怕万一遇到仙人跳,就把包里的钱放办公室了,”吐了口烟,继续自嘲道,“我想到了开头,可没猜对结尾。仙人跳倒还真是没错,可他妈的谁知道跳出来的不是老公,而是人民警察!您说说这谁能想到?”
几个人一起笑。
笑了一会儿,张北京开了口:“您这比我还贫呐,要是别的场合遇到您,我还真得叫声哥。不过今儿不行,走吧,别赖着了。”
“不是,您看我不要收据,马上打电话让人把钱送来,就不耽误您们人民警察的宝贵时间了还不成么?”
“不行!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下一波呢!”抬腕看了看手表,张北京安排道,“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样,老李留守,我和司令把他带回所里,然后让司令回来和你蹲守,我把罚款的事情一落实就赶回来。”
见李进城应下,张北京严肃起来:“周科长,走吧!我们就不上措施了,想你也不会打逃跑的主意吧?”
“那哪能啊!”周科长只能起身,苦笑着保证。
到杨柳枝跟前又灌了几句鸡汤,张北京和雷司令带着“战果”出了门。
给左右两个哼哈二将把红塔山点上,一直在路上磨蹭的周科长一脸的谄媚:“我说老弟啊,您看咱回所里能不能只交罚款不录口供?”
“谁叫你停下了?”张北京脚步不停、眼睛斜睨:“总听老人们说人不能太熟,现在我是信了。你看你刚才还叔叔、叔叔的叫呢,一眨眼功夫开口就是老弟了。哎,我说,咱们很熟么?”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一见到人民警察就觉得亲么,尤其是您们几位。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周科长捯饬着脚步,防止被拉下,脸上的谄笑更加灿烂,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张北京无奈:“真他妈的是个人才!行了行了,这样,等会儿到所里你如实交代,由于你身份证丢失,就以你的口供为准。最重要地是把罚款交了,明白不?”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周科长的肩膀。
“明白明白,谢谢了,老弟!”
张北京把眼一瞪:“还有啊,等会儿到所里少他妈的称兄道弟,说的我们好像认识似的!”
“您看,我们现在可不就认识了么?”周科长说完看向雷司令,“你说是不是,老弟?”
“滚!”
雷司令用中原口音发出的这一声格外简洁有力,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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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北京递上去一张纸条:“付姐,麻烦开张3000的单子,嫖娼。”
“只有名字和住址?”付维娜接过纸条瞟了一眼有点诧异。
“身份证丢了。”
“嗯!嗯?怎么男的?女的呢?”
“嗐,说来话长,我还得赶紧回去抓人呢,回头给你解释。还有啊,付姐,单子开出来了您就拿着,一会儿有人交了罚款你再把单子给他。我这就去接应老李和司令了。”
“好嘞!”付维娜爽快地答应,又感觉哪里不对,于是狐疑地问道,“人呢?你们都走了人谁看?手铐钥匙呢?”
“人在我们屋呢,没上铐子。就一副铐子,一会儿说不定还有用呢。放心吧,人不会跑,”张北京老神在在,“轴承厂的一个科长,单位我都知道了,不可能跑。”
“行吧,你有数就行。人跑了这罚款你掏啊!”
“放心吧!对了,付姐,麻烦你等我们回来再走,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开单子呢。”
“知道了,有款罚加班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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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铐的另一头拷到暖气片上,刚回到所里的雷司令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怒喝:“类个龟孙!看俺咋摆置嫩(怎么收拾你)!”
被雷司令骂的是一个30左右的大小伙子,小伙子弯着身子抬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雷司令气不打一处来,上去照着小伙子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咋着?还想跑?将将想跑还没拾掇恁类!”说完作势又要上去动手。
李进城急忙拉住他:“中了,中了,出口气算球了。”
坐在桌旁的周科长一脸严肃地对着小伙开了口:“小伙子,你知道逃跑是性质么?是拒捕!好好想想吧,不要痴心妄想能在我们人民警察的铁拳下逃脱法网……”
小伙子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领导模样的人,眼睛滴溜溜地转,随即便低下头装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表演痕迹。
一旁的张北京看不下去了,对着周科长骂道:“你他妈怎么还没走?罚款怎么还没送来?”
“马上到,马上到。银行排队取钱呢,快过年了取钱的人多。”
小伙子抬头,看着周科长架起的二郎腿,看着他依然拿在手里的报纸以及手里捧着的冒着热气的茶杯,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当中。
“司令,把他带小屋去。”张北京一指周科长。
等办公室门关好,张北京和李进城坐了下来。
“姓名!”李进城面无表情地开口。
“赵前。”
“单位!”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
“单位!”
静默依旧。
“我警告你啊,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不开口就行?”张北京剔着指甲里的黑灰,头也没抬。
“我,我,建行的。”
“哦,银行的啊,我说怎么有钱嫖娼呢。”张北京阴阳怪气。
“恁弄啥嘞?别打岔!”没好气地瞪了张北京一眼,李进城的表情愈发的庄重严肃,“家庭地址!”
“中原市……”
……
“中了,把身份证交上来!”
“没,没带。”
“木带?那身份证号报一下!”
“4103,03……嗯,我记不住了。”
李进城冷笑:“记不住了?木事。一会儿让人送罚款的时候把恁身份证带来。不然的话明天送恁去分局核实身份,啥时候身份核实了啥时候再说下面的事。”
“我,我……”小伙子显然是被打击到了,“我”了半天也没能说下去。
“咋样?是再来一遍还是明个儿再说?”李进城往椅背上一靠,岔开五指梳理起头发来,油光发亮的大背头于是愈发的亮,“俺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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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付姐,这是给你们家老蒋织毛衣呢?蒋队福气不小,我媳妇到现在连个围脖都没给我织过。”张北京一进门就开始调侃。
“他?成天不着家的,一个礼拜有7天半夜回来都是醉醺醺的,给他织个屁!”付维娜放下手里的棒针,“给我家那半大小子织的,现在都长疯了,去年刚织的今年就短了。”
“瞧您说的,人家是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工作、应酬肯定都多。他们分局的罚款不都靠着你们家蒋队么?他们局里的福利、年终奖在市里可是数得着的,你不得体谅体谅嘛?”
“哎,”付维娜叹口气,“这家里他什么都不管,里里外外的就靠我一人,你看我整天迟到早退的,这多不好。”
“那有啥,咱所里的人都了解你的情况,没人在后面嚼舌头。再说了,所里就那点儿事,大都是干坐着闲喷(闲聊),有事早点下班不算事。”给付维娜吃完定心丸,张北京继续道,“付姐,咱商量点事呗?”
“你说。”
“等会儿还有张单子要开,今晚上可能还有。这会儿都快5点了,要不你把收据给我们留下来,明儿一早我就还你。”
“行啊。”想了想,付维娜答应下来,“不过你可把钱弄对了,和单子要对得上。”
“这您放心,这错误我们可不会犯。”
“还有,现在假钞多,收钱的时候小心点。”
“这可提醒我了,可得留点神。现在假钞多了,去银行取钱还他妈的能取到假的呢,出了门银行就他妈的不认,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哎,不对,”付维娜终于明白过劲来,“你们三小子弄什么呐?这一会儿一个的,抓嫖娼也不是你们这样抓法吧?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这不还没来得及嘛。话说,”张北京故意干咳两声,脸色一肃,“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惹祸根苗……”
“去你的!”付维娜笑着拿着毛衣针杵了张北京一下,“没个正型,说正事。”
“前两天不是罚了个坐台小姐嘛,还记得不?你猜怎么着,从她包里搜出一本通讯录,里面不但记着200多人的CALL机号,还把这些人的职业、爱好这些能了解到的都记下来了。现在做小姐都这么敬业么?话说,要是人民群众都是这种工作态度做什么成不了,要是把这精神用在建设祖国上,这四化不早就实现了嘛……”
“跑题了啊!”付维娜没好气的提醒。
“哦,哦。后来我和老李一核计,还是的为咱所的年终奖努力拼搏一下,你说是不?要是能通过这通讯录抓上几个人,多少也能罚点款,后来就说服那小姐挨个打CALL机给她的客户。今儿试着打了三个CALL机,效果你都看到了,抓了两个,还有一个约的是晚上9点。”
“我看是你的主意吧,还和李进城商量?他可不像你,蔫坏蔫坏的。”
“付姐啊,您这可是偏见。集体智慧,集体智慧。”
“你说那通讯录上有200多人呢?”付维娜的眼睛里放着光,“一个罚3000,那不是说只要能抓回来三、四十人罚款任务不就完成了么。”
“想什么呢?那可是十万的罚款啊!甭说有没那么多人会上当,就算上当了,就我们三个人十几天的时间也忙不过来啊!”
付维娜沉吟半晌,一咬牙:“我和老郑可以帮忙啊,你们只管抓人,其它的我和老郑包了!反正过两天孩子也放假了,让他去他奶奶家住上几天。”
张北京咂嘴:“付姐,这玩笑可开不得。就算是把我杀了也不可能把罚款任务给完成了啊!”
“哎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呗,要是真弄的七七八八了,老高那里还不得乐死?”此时的付姐像极了循循善诱的思想品德课老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管大胆地去做,万一到了咱年终奖不就希望了?去吧,姐看好你!”
“姐,我胆子小。”
“切,你胆子小?整个公安系统谁不知道你是把你爸的案件现场照片当成小人书看着长大的?你要是在北京就敢把天安门的城楼子给拆了,你胆小?”
“得,得,得,付姐,我试试还不行么?从明儿开始我们以人心齐泰山移、泰山压顶腰不直的革命精神争取多骗点人回来。啊,不对,是多抓点。至于汇报的事先不急,等真忙不过来我们再找郑所说。你看怎么样?”
“怎么不贫死你?还腰不直?滚滚滚,多罚点款是正事。”
“那我把这拿走了啊!”商议完毕,张北京举着手里的收据示意。
推开办公室的门,张北京看到李进城和雷司令都在,而周科长身旁站了个青年小伙,这间办公室比他们平时用的小,摆了一张桌子就没什么地了,凳子也只有三个。
“哟,周科长,您这钱可算是送到了。”张北京看了眼青年小伙以及桌上的钞票,笑着开了口。
“抱歉抱歉,银行年前排队的人多。”青年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有点紧张,既像给周科长解释,又像和张北京三人解释。
“司令,趁着付姐没走,赶紧把钱送去。”张北京冲着桌上的钱努努嘴。
等雷司令拿钱离开,张北京斜靠着办公桌给李进城散烟,也没忘记给周科长二人散,边散还边说:“不如你的红塔山,凑合着抽吧。”
“哪里,哪里,中原味道也挺好。”周科长连忙欠身接过烟并表示感谢。身边的青年小伙很有眼色,早已掏出了打火机先给李进城和张北京点上,最后才帮周科长点上。
周科长吸了一口:“还是老味道,一点不比云烟差。”说完很自然地开始介绍身边的年青人;“这是小乐,我徒弟。这是李警官和张警官。”
李进城见张北京毫不介意地笑着和对方握了手,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和小伙子握握手。
雷司令回来的时候,张北京正和周科长聊的火热。看到雷司令冲自己点头,张北京从收据本撕下一张交给周科长:“你这边可以走了。都不容易,相信你能理解。”
周科长也起身:“理解,理解。您们留步,我们就不打扰了。”一边拉着徒弟往外走,嘴里还一边说着客气话。
张北京无奈摇头,只得起身相送,雷司令不明所以也跟着送,只有李进城坐着没动。
派出所门口,周科长忽然停下了脚步,凑到张北京耳边低声道:“老弟啊,你们这是罚款任务没完成吧?不过你们这法子效率太低,这样搞才能罚多少?要我说……”
“你还指导起我们的工作来了?”张北京不耐烦,“要不我们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不了,不了,”周科长陪着笑,“我走,我这就走!”
走了没两步,周科长又回头喊道:“我的CALL机号你知道,回头呼我啊!”
张北京无奈,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冬日的微风中,二人的对话隐约传来。
“师傅,您不是说因为打麻将被抓的么?这罚款单上怎么写的嫖娼?还不是你的名?”
“你懂个屁!一听就知道辩证唯物主义没学好。你看啊,赌博罚款5000还得拘留,嫖娼只罚3000。你说按哪个罚?这要不是那两个警察我认识,这最后能按嫖娼处理么?至于名字,要是写我的名不是留案底了嘛。还是那句话,公安系统里你师父有人。”
“还是您行,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