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西绪弗斯
还有,他发现温馨变了,从以前的不善理财大手大脚,到现在的绞尽脑汁各方面省钱。无论哪个商场和超市有大减价、捆绑销售、反季甩货或是限时抢购,就一定会有温馨的身影出现,总能买回来一堆便宜的品牌货。在理财方面,她俨然变得越来越称职,越来越精明,也越来越会算计。
有一天,他难得放假,与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温馨竟然因为买了贵五毛钱的猪肉和摊主争执起来,险些打架。他惊讶于温馨的变化,和以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五毛钱,至于吗?”
她一瞪眼,口气极硬。
“怎么不至于!我那是三斤哪!这就一块五毛钱,一块五毛钱我可以买一瓶酱油了!”
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酸?要知道温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优越的家庭条件,体育明星的光环,还有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大概只有跟了他才会变成这样吧!他没钱没地位,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只能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当然不是说节约不好,可是在他看来,这多少有点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那天,他看温馨情绪不错,又向她提了给张姨涨工资的事。温馨仍旧无动于衷,嘴不饶人地说道:
“我每月给她两百块,又供吃又供住的,她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工作。我不涨,就这些钱,她爱干不干!她不干还有别人干哪!全在那排着队等着呢!”
“张姨都在咱家干了快一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涨点有什么关系。再者,确实是人家多了很多工作,自从你去了体校上班后,啥时拖过地板?啥时做过饭?又啥时洗过衣服?你把一堆家务活全都推给了人家做,还不给人家涨工资,哪有你这样的雇主!人家也有老有小,也要养活一家人,如果这事放在你身上你乐意吗?你得替人家想想啊!”
温馨往脸上涂着爽肤水儿,面不改色地说:
“不涨。”
他忍耐地给温馨解释着:
“你看啊,温馨,咱们得从长远打算。如果张姨走了,咱们就得再找个保姆,找保姆的这段时间你得在家照顾孩子,孩子本来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你这一接手照顾孩子又回到了原点。再者,就算我们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了保姆,这时孩子又要重新去适应一个陌生人。情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认生,这对孩子的身心不好,孩子会生毛病的。张姨刚来咱家那会儿,孩子生了好几场病,你忘了吗?难不成你还让孩子再生几场病去适应新的保姆吗?”
温馨一闭眼,还是那句话。
“不涨。”
他这下可真恼了,大声说道:
“温馨,你讲不讲理!”
“不讲理!”温馨瞪起眼睛叫着:“我不讲理!跟你说,我就是不涨工资!怎么样?”
“你标准的剥削阶级!资本主义嘴脸!”
温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冒火地嚷着:
“徐云辉,你说谁!”
“说你!压榨劳动人民,比地主还可恶!”
“啪!”地一脚,他“哎哟”一声,顿时倒地,只觉得口内一热,吐出了一颗牙。他一看手里这颗带血的牙齿,心凉了半截儿,敢情她把打张野那股劲儿用在了他身上。一这样想来,他什么也没说,爬起来就出了门。
温馨眼见他嘴角流血,一下子后悔了,忙追到门口想拉住他,可追到楼下还是停了下来,因为她没办法把缘由对他说出来。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打电话叫来李有恩一起去喝酒。他的伤太明显了,嘴角肿了好大一个包,李有恩问怎么弄的?他说昨晚与岳父喝酒喝多了,不小心撞门框上了。
李有恩看出他有心事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安慰了他几句。结婚这么多年来,虽然夫妻之间免不了绊口舌,但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不免心生郁闷,所以这酒喝得也就猛了些,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将一瓶老白干喝去了半瓶。
“和弟妹吵架了吧!”李有恩挤挤眼睛说,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他没否认,低头继续喝酒。李有恩见状,用过来人的口气劝解道:
“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合,越吵越混合儿。这证明你们俩是天生的夫妻命,得打打闹闹一辈子,这样才有家的味道。”
他一听,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李有恩问。
“没怎么,忽然感慨什么是婚姻。”
李有恩笑了,又为他添满了酒杯,对他解释道: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都这么说吗?”
“因为爱情死了,所以婚姻就成为了坟墓。但在我看来,婚姻更像是一块精美的过期蛋糕,虽然外表仍充满诱惑,令人垂涎欲滴,可事实上它已经变质了。”
李有恩听不懂。
“我是巴不得与娜塔莎走进婚姻,我觉得谁说得也不对,婚姻应该是爱情的延续。就像连续剧一样,演完了第一集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然后再有第二部,第三部,直到死为止。”
李有恩是渴望婚姻的,他知道。他呢?他以前不也强烈地渴望婚姻吗?只是那个渴望结婚的对象不是温馨,是另外一个人,所以他的婚姻就带着那么一点不情愿,不认同,从开始就是这样。他忽然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的西绪弗斯,把大石头艰难地推上山顶,可是刚歇口气石头又滚落到山脚下,只能重新再把它推上去,如此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地做着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就是西绪弗斯,选择了婚姻让他没有退路,只能走下去。
温馨不给张姨涨工资,他只好私下里给张姨一些小补助,让她好好在这里干,说以后亏待不了她。张姨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听他这样说,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提过涨工资的事。
直到岳父生日那天,他才知道温馨不给张姨涨工资事出有因。为了给岳父庆祝生日,他们请岳父岳母去了一家大饭店,点了一桌子丰盛的粤菜。席间,他与岳父喝得酒酣耳热之际,岳父向他道出了服装店生意一落千丈的事。
岳父不懂服装,始终不擅经营。事实上,他们结婚时生意就已经大不如前,一直在走下坡路,半年前服装店被迫关门,还欠下了十多万元的店租。为了尝还债务,岳父找了一个翻译的工作,专门给商贸公司翻译英文合同。岳父说,不对他讲是温馨的主意,怕他知道了跟着上火。
他听了之后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儿。要知道,岳父当年回国可是捐了一所希望小学,还送给他们附属二院一台CT,谁能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却在为十多万元的债务熬夜翻译资料。
说到此处,岳父颇为感慨:
“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要让你们接济我们,真是没想到。”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温馨为什么一直都不同意给张姨涨工资了,更加知道温馨为什么算计着花钱了。根本就是服装店生意赔了本儿,欠了债,他俩的工资要一下子养活五个人,岳母还要服药,这工资一扯也就没了,哪还有多余的钱给张姨呢。为了他的工作,怕影响他的实验室研究,温馨一直都独自承受着这份压力,始终没有告诉他原因。知道冤枉了妻子,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家庭太不关心了,完全下意识地,他握住了她的手。
温馨还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与岳母聊着天,忽而呵斥几句情情不要乱抓东西,突然被他这样一握紧有些莫明其妙,转头问他一句:
“怎么了?”
他只是对她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回到家里,他搂着温馨,一脸歉意地在她耳边说道:
“对不起,温馨,我为了忙自己的业务很少去关心你们的生活。做为丈夫,竟然到今天才知道服装店黄了,真是太失职了。”
“我又没怪你,对不起什么呀!”她笑着说。
“那陈货怎么办了?都囤在哪儿了?”他关心地问。
“咱家别的没有,就房子多,都在厢房里堆着呢!”温馨说:“我和妈合计过了,先问问同行看有没有人要,实在不行就去郊区赶集,怎么也能折腾出去。”
“陈货剩得多吗?”
“还行吧,不算太多。鞋子前段时间有个小贩收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些女性外套和内衣什么的。你别跟着上火,这些事我和妈就处理了,如果真解决不了早和你说了,还用得着瞒你嘛!”
“难为你了,温馨。”
“干嘛突然说这些?”她奇怪地问。
他没有回答,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孩子睡了吗?”
“嗯,刚被张姨哄睡着。”
“那就好。”
他说,然后就将嘴唇贴到了她的脖子上,那股热气吹得温馨一阵心痒难耐,明知故问地哼哼一句:
“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而是随手将门锁上,然后就将温馨抱上了床。
有段时间,他天天把这事放在心上,想起来就问温馨货盘出去了没有?温馨说有我和妈呢,你就甭惦记了。他也私下里问过岳父,陈货甩出去了吗?岳父向来说话直,不喜欢藏着掖着,直接就告诉他还没呢,但也不用上火,那东西又不是食品有保质期,放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那天,他刚要出门,温馨就叫住了他。
“我听王芳说,你们医务处要选举新处长了是吧!”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你等会儿。”温馨说着,就回屋拿过来一包东西递给他。“把这个给张叶青送去。”
“什么啊!”他奇怪地问,接过温馨手里的包裹。
“陈货呗!”温馨解释:“那天我和王芳在护士站里闲聊,就说到咱家服装店黄了的事,告诉她前段时间听说正大街有夜市,我就和妈琢磨着把这些陈年旧货拿去那里卖了,结果十块钱往出甩人家都不要。王芳一听我这样说,就让我拿过去给她们护士站里的姐妹们看看,如果瞧上眼儿了她们买。上周末我拿过去一包,大家还都挺喜欢的,说反正内衣是穿在里面,别人又看不着,没什么流不流行的,就全给包圆了。当时正巧张叶青看见了,也觉得不错,就让我给他老婆也留两套。”
他一听,脸色就变了,把东西又塞回她手里,有些不快地说:
“你自己送去吧,我忙着哪!”
“你不是上班吗?直接把它拿给张叶青不就得了,要不我还得亲自跑一趟。”
他有些恼了,生气地说:
“温馨,你卖货都卖我单位去啦!你还让我怎么做人!”
“喊什么喊啊!我有那么不知事么!这是白给他的,你以为我还能要张叶青的钱吗?”
“不要钱也不给他,就说卖没了!”
他说完就要下楼,温馨也生气了,追过去扯住他的胳膊嚷着说:
“徐云辉,你又犯驴了!人家都向我要了,我还能不给吗?再者,那张叶青在你们科是张主任,在全院可是张副院长,手里握着实权呢!你别不懂事儿行吗?”
“我就不懂事儿了!”他火大地嚷着:“我不送!你爱送你送!别来找我!”
温馨也火了,气愤地喊:
“徐云辉,你每次都这样!如果不是你像头犟驴,张野媳妇生孩子那会儿你听我的包个两千块送过去,我姨妈家小妹早进你们医院的手术室做巡回了,还能被分到ICU天天加班去!你不会做人也就算了,还连带让你媳妇也不会做人!你说有你这样的吗?”
他没说话,直接就下了楼,温馨还在后面扯着喉咙喊着:
“徐云辉!你个死心眼儿!死犟驴!”
来到单位,他刚要去看一下手里的几位重点病人,就被张叶青叫住了。
“小徐啊!我要的那个东西你带来了没有啊!”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问:
“什么东西啊!”
张叶青笑呵呵地提醒他道:
“还能什么,服装店的陈货啊!你家温馨昨晚特地给我打电话,说今早你给我捎来。”
“哦,这事啊!”他摸了摸鼻子,又推了推眼镜,只好解释道:“瞧我这记性,本来温馨都交我手里了,结果一出门又忘了。”
“我倒不着急,那明天你把它给我捎来啊!”
“行。”
张叶青走了。他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东西不送也得送了。他怀疑张叶青要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老伴儿的,很有可能是送给尹护士长的。据他所知,自从张叶青与尹护士长的事弄得满城风雨后,他老伴儿独揽财政大权,张叶青想花一分钱都要向老伴儿要,张野更是不给老子钱花,生怕他拿钱去供养小老婆。不然凭张叶青的作风,送尹护士长东西最差劲儿也得是香港货,怎么能看上他家服装店的外单陈货呢!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这种恼人的事了。一回头碰见了秦一鸣,正在那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讽刺他道:
“什么时候会这手了?按道理不应该啊!刘显峰也能带出这样的学生来,我可真是长见识了!看来我改天得找刘显峰唠唠,问他怎么把学生调教得这么左右逢源的,也会背后送礼了。”
他尴尬地苦笑一下,没有解释,直接去了病房查看病人。他知道对于这种事如果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今年的五一,院里为了提高医务人员的文化生活,决定去省城太阳岛转一圈儿。他们心血管外科分三批去,他与张叶青、那惜、王芳、尹护士长和体外循环组的几位同事被分到第二批,领导明确指出可以带家属后,大家都很兴奋,全开始张罗起要带家人出去了。
他也很高兴,毕竟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带着温馨出去逛逛,再买几件衣服什么的。结果回家一说,温馨根本没兴趣,还说:
“工作一天已经够累了,有那时间还不如躺在床上睡觉呢!”
他想想也是,温馨的工作和他比较起来确实很累,那是天天和运动员泡在运动场馆里打沙袋,练劈腿,所以这批人里只有他没带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