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被命运掌控的生活
他在毕业典礼上也代表博士研究生发表讲话,事隔多年,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年最后的几句话。他说,毕业是新的开始,别离是为了再次相聚。不要叹息是否真正拥有?不要遗憾是否取得成就?既然已化作雨后的彩虹,何必再言明天是否晴空!虽仅有数载时光,然而这一切却已胜过百年松桑!“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让我们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深造,别虚度了光彩绚丽的青春年华!别辜负了恩师母校的殷切期望和寄托!
典礼结束后,他和李有恩一起请刘教授出去吃饭。酒喝途中,李有恩借着酒劲儿,大声地唱起了《毕业生》之歌给刘教授听。李有恩的嗓子有些沙哑,唱歌时带着浓重的沧桑感,因此这歌唱得颇有味道。
蝉声中,那南风吹来。
校园里,凤凰花又花。
无限的离情充满心怀。
心难舍,师恩深如海。
回忆当年,离乡背井。
深夜里,梦回旧家园。
游子的热泪沾湿枕畔,
最难忘,父母的慈颜。
还记得,那阳光遍地。
也记得,寒风又苦雨。
无论是快乐失意日子,
最温暖,美好的友谊。
祝福声中,默默回忆。
琴声起,骊歌正悠扬。
莫犹豫,也莫再迟疑。
好男儿,鹏程千万里。
唱到中途,他和李有恩一起握着麦克风,也跟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滚滚热泪。那是一顿让他们终生难忘的毕业晚饭,刘教授那晚说了很多和业务无关的话。现在想想,全是父子之间才有的掏心窝子话,句句暖人心肺,铭心刻骨。
他们毕业后,附属二院也有了一些改革和变动。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大外科主任金教授任期已满,没再续任,省厅下达文件,由刘教授接任。还有胸外完全从心血管外科分离出来,由秦一鸣带领成立单独科室。一些大的科室,像心血管外科、神经内科、泌尿内科、泌尿外科以及骨外科均被分成三个科室。心血管外科三个科室由他、刘显峰和张叶青三人任科室主任,副主任由李有恩和另外几名新生力量任免。
李有恩现在变了很多,娜塔莎走后,每天铆足了劲儿地工作和学习,业务上精进了不少。特别是对于小儿先心病,敢做心外科医生都为之怯手的复杂先心。毕业后,他带着新来的医生们一起工作,已经成为心血管外科很有影响力的年轻医生。赵业务院长也在会议上表扬过李有恩的进步,说他有着不可估量的灿烂前程。
如今李有恩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有些忙乱,觉得总麻烦王芳给自己照顾孩子不太好,就拖朋友从乡下请来一个老太太给看孩子。老太太五十几岁,为人不错,实在厚道,照顾孩子挺上心的。
至于严放,曾提出要抚养孩子,被李有恩拒绝了。后来,严放卖掉鲜族饭馆离开诺敏河去了北京,据说做起了水暖生意。田心的死并没有让两个男人的交往变得生疏,反而经过那次打架后变得亲密起来,俨然成了一对难兄难弟,堪比亲兄弟。严放虽人在北京,却经常给李有恩来个问候电话,也会时不时地寄回一些北京特产烤鸭、酥糖和艾窝窝什么的,寄给孩子的衣服和玩具加起来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有次,李有恩感慨地对他说:
“我害得严放家破人亡,人家非但没记恨我,反倒还和我称兄道弟,人真是不错。我让孩子认了严放做干爹,以后逢年过节大家也在一起聚一聚。”
他真的很难想象,李有恩一个单身大男人是如何将孩子拉把大的。
他虽然婚后也很快做了父亲,可说实话,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对孩子喜欢不起来,甚至对孩子起了一种厌烦情绪。这缘于他骨子里并不是很喜欢孩子,总觉得孩子让人挺闹腾的,有事没事也会哭一通。他曾好奇地问过李有恩,没个女人帮忙搭把手怎么把孩子带大的?李有恩只是简单地说了句:
“把自己当成一个父亲呗!”
这话看似简单,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温馨生情情时,他已经深有体会照顾孩子的难度了。按道理说,温馨生孩子他本不用那么累,将照顾孩子的活计推给岳母就好了。但岳母腿脚不方便,岳父又要照顾服装店的生意,温馨心疼老人,于是这侍候月子的工作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段日子过得简直苦不堪言!不说别的,单就洗尿布每天就多得洗不完,还有洗奶瓶,通常会积攒五六只奶瓶同时洗。温馨没有母乳,又不想喂奶粉,只好去乡下挤羊奶。为了保存羊奶的新鲜,挤回来的羊奶都是放在冰箱里冷冻的,吃的时候就需要再次加热。每次他给羊奶加热时都会急得一身臭汗,情情因为饿在那嗷嗷地哭,嗓子都快喊哑了,温馨坐在床上边哄孩子边催促他快点,而他又要洗奶瓶又要煮羊奶,煮好后还要泡在冷水里冷却,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他常常要熬到零点之后才能看会专著或是论文,但也看不消停,因为情情经常半夜醒来,一时半会都哄不睡。后来,岳母时不时地过来帮忙搭把手,这才让他从照顾孩子的岗位上退下来。
“娜塔莎呢!”他关心地问了句:“有没有和你联系?”
李有恩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没有,这几年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那你呢!她走之前给了我在加拿大的电话号码,嘱咐我交给你,你没有打过吗?”
“没有,那纸条我只扫过一眼就放起来了。”
“怎么不打啊!”他问。
李有恩苦笑了一声,与他碰了碰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我有什么脸给她打电话啊!一个女人为我而死了,身边还带个拖油瓶,自己是个什么条件心里清楚,人家以后可以找条件比我好十倍的男人嫁掉,我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是个无赖!”
他明白李有恩的话,没再说什么,喝完酒后都各自回家了。
他回到家里,发现门口有只装满废旧报纸杂志的纸箱子,温馨见他进门,让他直接把箱子扔到楼下的垃圾筒里去。
“这是什么?”他问。
“大扫除,收拾出一些不要的东西。”温馨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拖着地板。
自从有了孩子,收拾家务的活就从白天改为晚上,温馨白天照顾孩子没时间,只能等晚上孩子睡着了才去做这些。他扫了扫那只箱子,一眼就看到了堆放在报纸中间的那串用输液管编织的龙虾钥匙扣,上面还挂着南五的钥匙。看到那串钥匙被温馨当作垃圾一样扔在纸箱里,他立即不满起来,生气地说:
“谁允许你动我抽屉里东西的!谁让你翻的!”
温馨停止拖地,呆了呆,也生气了,语气不免地带了些火药味儿。
“吼什么吼呀!我收拾一下家里的垃圾怎么了?你书房里一堆过期的报纸,抽屉里好几支不出水儿的钢笔,还有一次性圆珠笔都没油了,也换不了笔芯,留着它干什么!它能给你下崽儿啊!”
“你话怎么这么难听!不经我允许就翻我抽屉,扔掉我抽屉里的东西就是不对,你怎么还有理了!”
“我可是你老婆!”温馨恼了,瞪大眼睛吼了他一句。
“老婆又怎么样!老婆就可以随便翻我的东西了吗?温馨,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书房里的东西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我自己会收拾,以后不用你管!”
说完,他拾起那串钥匙就钻进了书房。
温馨扔掉手里的拖布,紧随其后,在书房门口怒气冲冲地指着他问:
“徐云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以后我的书房不用你收拾!”他大声地说。
“好呀!不收拾就不收拾,我现在全都给你放回去,你自己收拾去!”
说着,温馨就去掏纸箱子,管它什么东西,都向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他手挡着飞来的杂物,对她大声叫着:
“温馨,你发什么疯!”
温馨没言语,继续向他丢东西,直到箱子里仅剩下几只空墨水瓶才停住手,叉着腰瞪着他。
她心里并不想和他吵架,果真要打起来,凭她那深厚的跆拳道功底,他一个文弱书生铁定要吃亏的。她只是生气,为什么无缘无故就冲她发火?以前她收拾家务,大扫除什么的,他从来都不管不问。况且,他向来是一个冷静和理性的人,今天如此反常还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所以她扔着扔着就没了火气,心里本能地犯起了嘀咕,是不是他在单位遇上了什么闹心事。东西刚扔完,孩子就在隔壁哇哇大哭起来,估计是被他俩的吵架声惊醒了,她只好回头去哄孩子。
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房,他泄气地坐进椅子里。其实,在婚后的最初两年里,他动不动就会想起西里。那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想念,她是不是已经为袁海洋生完孩子了?是不是脐带血已经救了那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如果是这样,那她生完孩子后有没有想过他呢?有没有偷偷地回过诺敏河市?躺在南五的那封信她是不是已经看过了?也或者她曾来附属二院躲在人群中看过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她现在的生活怎样呢?还以唱歌为生吗?如果不唱歌了,她会去做什么呢?总之,只要一想起关于西里的,那问题会一连串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后来,他的这种想念慢慢淡了,不再去想了,可那不是忘记,他知道。
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里,谁都无法忘记自己生命里的每一个第一次,因为根深蒂固地存在过,所以忘不掉。他也一样,和西里的恋爱如此刻骨铭心,就算时间过去一百年,也无法忘记自己与西里的第一次性爱,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性释放。
他摊开手望了望那串钥匙,心空落落地难受,鼻子突然一酸,竟有想哭的冲动。他这是在干什么?只因为温馨无意中丢掉了这串钥匙,他就向妻子乱发脾气吗?那个林西里在他心中还有份量吗?人家就那么了无牵挂,云淡风轻地走了,一点都不在乎和他的这段情,自己又在这里较什么真儿,弄什么景儿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觉自己太歇斯底里了,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从自己生命里失踪掉的人去伤温馨的心。要知道照顾他的,给予他一个家的,肯为他生孩子的,又愿意与他共度一生的那个女人叫温馨。
他收拾好书房,将杂物丢掉,拖干净了地板,然后只留下了那串钥匙,重又放回了抽屉里,回卧室准备睡觉。温馨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但他知道温馨在装睡。温馨为人大大咧咧,事实上心事很重,刚才那件事一定让她心里有了疙瘩,不舒服了,所以他换上睡衣后就轻声问了她一句:
“睡了吗?”
“没睡。”温馨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他怔了怔,对她说:
“哦,那睡吧。”
熄灯之后只一会儿工夫,温馨就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明显是有性要求。但他没情绪,表现得很被动。温馨折腾半天也没挑起他的热情,始终软塌塌的,她有点恼火,使劲儿推搡着他,叫着说:
“想什么哪!怎么没反应?能不能认真点!你存心的是不是?”
他不是在闹别扭,只是心里很乱。刚对自己说不要再想西里,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已经失踪太久的女人。不该这样的,他再次劝解自己,无论如何自己是温馨的丈夫,对于妻子的要求他本该尽职,无动于衷只会让温馨乱去怀疑。收回思想,他将温馨搂在怀里,低而轻柔地在她耳边重复着对不起之类的话。温馨一听,顿感委屈,撇撇嘴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蹭着,嘴里不忘骂他。
“你混蛋!结婚之前你从没这样对过我,结婚之后反倒变了。徐云辉,我问你,你是不是烦我了?厌倦我了?你个花心大萝卜,是不是外面有相好的了,想离婚的话痛快点,不要这么折磨我!”
“温馨,你在说什么呀!”他小声地说道,生怕吵醒了孩子。“我发火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怎么我就变成花心大萝卜了?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吗?”
她赌着气,故意嘴硬地嚷着说: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身边总是不缺女人,从贺敏敏到林西里,科室里还有一个公认的狐狸精那惜,谁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他好笑地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啼笑皆非地说:
“竟然这么不相信我,当初为什么嫁给我?”
“着了贼道,上了贼船了呗!”
他强忍住笑,在她的唇上亲了亲。
“好了,我道歉,我错了,我不对,老婆大人就原谅我吧!”
她突然严肃起来,对他一本正经地说;
“徐云辉,你可不能对不起我,知道吗?你不看我还要看孩子,不管咋说,我还给你生了个女儿。如果我知道你的心里装着别人,我饶不了你。”
“我们都结婚了,我的心里还能有谁?”
“那今天干嘛冲我发火?我有得罪你吗?”温馨不依不饶的问。
“对不起,是单位的事,遇到一个肺动脉口狭窄的,虽然没有明显的临床症状,但压差50,我建议手术,患者家属不同意,把孩子带走了。因为这个才心情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家里来了,你就原谅我吧!”
说着,他又吻上了她的唇,用尽浑身解数去哄温馨开心。看到温馨一脸的陶醉和享受,他的内心深处竟然烧灼般地疼痛起来。一阵翻云覆雨,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汗水浸湿,温馨躺在他的怀里满足地睡着了。
他有些嗒然若丧地望着妻子,温馨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年,他眼见她从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生逐渐变成性感又成熟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曾经关注和敬佩的,但并非爱的,而现在她却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妻子,孩子的妈妈。
面对今天的一切,他有感而发,原来生活就是不经意间地堆积和流逝,而掌控这一切的并非是我们自己,而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