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雨迟迟没下,但空气中已经嗅到了厚重的土腥味儿
又得罪谁?!美姬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以前南修有得罪过谁吗?不过,锦淑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她赶紧打消嫂子的顾虑。
“不会的。”
谁知,她的安慰话完全没有起作用,反倒让美姬更加焦虑,情绪激动地冲她叫着说:
“怎么不会,你忘了上次半夜遇袭的事了吗?那人明显是冲南修来的。”
美姬一这样说,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嫂子了。确实,她没有忘,她清楚地记得那件事,那是她来延吉的第一个晚上,那个男人问她金南修的书房在哪里?还问她是金南修的什么人?如果不是南修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家里怎么会半夜闯进来人呢!想到这里,她看向美姬,一时也是怔怔无话。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见小姑不言语,美姬有些害怕了。
“嫂子别总瞎想,如果哥在外面有得罪人,也一定是那人不好。咱们先观察看看,万一那人没走,咱们告诉哥哥便是。”
美姬很认同锦淑的话,于是点了点头。可她还是不放心,眼里充满了不安,在沙发里呆愣了一会儿,又开始在屋子里焦躁地乱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住,她还是决定掏出手机拨打着号码,心慌意乱地说:
“我们还是现在就和你哥说一声吧!”
锦淑没再说话,她认为美姬在小题大做,只好随她去了。
电话接通后,美姬说完情况后,电话那头的南修明显被事情缠身,没时间多说什么,只告诉她把监控打开,小心门窗,一切等他回来再说。那次之后,南修就在家里安了监控。挂断之前,他又叮嘱美姬一句:
“总之,等我回来再说。”
吃晚饭时,天气变得阴晦起来,西边的霞云被黑压压的乌云吞噬,很快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雨迟迟没下,但空气中已经可以嗅到厚重的土腥味儿。美姬刚才没吃多少,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焦虑不安的样子。这会儿,她已经有点忐忑地去卧室休息了。锦淑收拾好厨房,将明早需要做的菜提前洗好切好,分别装在乐扣盒里,然后放进冰箱。冰箱门关上的一刹那,根熙的样子忽然在她眼前闪过,她立即敲敲自己的脑袋骂道:
“金锦淑,你真是没救了,晚饭吃的是催情药吗?”
骂完自己,她弯身开始系垃圾袋准备扔出去。系好后,她解下围裙,拿着垃圾出了门。完全出于一种本能,她向对街那边望去,竟然是朴根熙,他正倚在一根灯柱子底下吸着烟。昏暗中的他看起来没一点生气,这种萧索的感觉让她有些心痛。已经起风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也把他手里的香烟头吹得明亮如星,又加速了燃烧。
确定是他后,她心中暗暗一震,视线再没移开,始终定格在他身上。根熙听到铁栅门被打开的声音后缓慢地抬起了头,看见是她,没有说话,只远远地望着。两人就这样彼此对望了一会儿,她最先打破沉默,放下手里的垃圾袋,然后鼓起勇气冲他那边喊道:
“根熙先生,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朴根熙没有说话。本来,他帮忙给她捡完土豆后是准备离开的,但是他发现那个黑衣黑帽的人始终在跟踪着锦淑,从医院跟着她到了金南修的家里。那个可疑的男人就是在父亲与继母结婚周年纪念日宴会那天,他遇见的那个手背上带有一元硬币大小黑痣的所谓帮厨。因为当时就对那个人印象深刻,还偷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后来在仁爱医院附近出现过一次,现在那个人又出现在了这里,也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是对的。那个人在金南修家的周围鬼鬼祟祟地晃来晃去,明显是冲着金锦淑来的,不,也许是冲着金南修来的。
他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偶然路过仁爱医院发现那个人后,他就开始担心起来,怕那个孩子有危险。明明自己是讨厌金南修的,可是却关心起他的妹妹来。锦淑的声音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进而发现了根熙,于是压低帽子迅速地离开了。他刚想要跟过去,看那个人要去哪里,奈何锦淑的声音再次响起。
“根熙先生。”
他叹息一声,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儿,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望了一眼黑漆漆地巷尾。此时,风变了方向,把最后一口烟雾吹了过来,灌进锦淑的鼻腔后是淡淡的烟草味儿。
他的反应令她颇为尴尬,本能地摸了摸脖后。这是她在面对尴尬或是逃避问题时一种不自觉的表现,令她头疼或是棘手的事,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摸脖后。
锦淑见他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好有些扫兴地关上了铁栅门。转身刚要离去,根熙的声音就从门外响了起来。
“我要上厕所。”
门里面的她听到这句话后,脸“腾”地红了,她在心里别扭了一阵,然后打开铁栅门碍口地问:
“你……说……说什么?”
“上厕所,我想上厕所。”根熙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确实憋了一泡尿。
她没有立即答应他,而是先慎重地想着家里只有她和美姬两个女人,南修又不在家,她可以放一个陌生男人进来吗?不对,他应该不是什么陌生男人吧!南修是认识他的,他又是香花的继哥,美姬的发小,这也不算陌生人吧。当她还在为该与不该请他进来给予方便时,天忽然下起雨来。这场雨憋了太久,所以下得那么急,那么大,顷刻间就将两人淋成了落汤鸡。时间已经容不得她再思考了,即使人家不上厕所,也得先让人家避雨才是啊。
“快进来!”她在雨雾中冲他喊着。
得到允许,他手捂着头跑过来。她迅速地打开仓库,告诉他道:
“进来吧,这里可以避雨。”
跑进仓库,根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才得空观察里面的陈设。她见他眼神有片刻的惊讶和疑惑,不等对方问,她便先有些微喘地解释说:
“这是我过些天要住的地方。”
“过些天?”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显然没听懂她的话。
她抹了下额头上的雨水,对他解释说:
“嗯,因为是新装修的,所以才没有搬进来,为了要等味道散一散。”
“我还是没懂。”他不解地问:“你是说你要住这里吗?”
这次,锦淑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了,她始终觉得这种事无论怎么解释都很别扭,容易被外人误会。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她就是解释得天花乱坠,理由也是极为牵强和苍白的。因为有了这层顾虑,不知不觉中,她说话的声音也就跟着低了下来。
“哥和嫂子是夫妻呀,有我在会很不方便的,所以我才说要住这里。”
“是吗?”他的口吻充满了怀疑。
“哦。”她略微抬了一下头,咧嘴笑了。“它虽然是仓房,可装修完后变得很漂亮,比我和妈妈住的房子都要好很多呢。”
听到这里,根熙的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他干笑两声,直白地讥笑她道:
“金南修真的是你哥哥吗?要不要我安排一下,给你们兄妹二人做个亲缘鉴定什么的。我看这里好像是给狗准备的,很像狗窝呢!”
她因为他说的这番刻薄话忽然间生气了,觉得自己受到了空前的侮辱。装修得这么漂亮的仓房在他眼里是狗窝,那么在乡下她和妈妈住的房子在他眼里又会是什么?难道是猪窝吗?见外面的雨停了,她推着他到门口,没好气地说道:
“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他故意问她,挑衅着说:“是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吧,是不是你也觉得你哥哥把你和狗归到一类里去了,所以心里难受了?”
“你太过分了!”她大声地说,这是第一次,她发这么大的火。
“难道不是吗?”他又望了望仓房四周,对她针针见血地说道:“这里又小又矮,墙体又薄,明显是堆积杂物的地方,即使修葺得再好,冬天还不是一样寒冷。金南修让你住在这个鬼地方,李美姬她都没有说个不字吗?”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顿,恍然大悟般地又对她说道:
“哦,我忘了,美姬那个人向来逆来顺受,估计也被你哥给欺负惯了,所以她对你也是有心无力吧。”
他的话让她无言以对,无力辩驳,心也因此更加难受起来。压抑着委屈,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请你离开。”
“我还没有上厕所呢。”
“我这里没有厕所。”她加大音量,对他说道。说完后,眼里就那么不争气地浮上来一层泪雾。
那层泪雾让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震,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刚刚还有些嚣张的气焰,这会儿也没了气候。大概所有的男人都见不得女人哭吧,此时,他看到她哭后,人就有些慌了。不错,这间仓房装修得再好,却连最基本的厕所也没有。那个金南修可真是个奇葩人物啊!李美姬的眼睛瞎了吗?怎么会爱上这种垃圾男人呢?难怪李伯伯当初不同意女儿的婚事,现在看来是对的。他想,那混蛋对自己的亲妹妹尚且如此,对待妻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美姬一定也没少吃苦吧!大概也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只能一个人独自去承受。
“对不起。”他收回思想,对她轻声说道,话完全发自肺腑。
“不用说对不起,我不需要道歉。”她硬邦邦地说,又编着瞎话儿催促他道:“快走吧,我哥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没动,沉默一会儿才对她说:
“我真的想要上厕所,你不帮我,我就只好在这个狗窝里解决了。”
锦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意在调解有些僵硬的气氛,可她实在没有心情,她完全被他的那些话给感染到了,心有说不出的难受和委屈。她忽然想妈妈了,也想家了,她想回家和妈妈其乐融融地过着简单的日子,生活虽然清苦,却是那么开心没有烦恼。她越想越难受,情绪怎么也好不起来了,泪水含在眼圈儿里直打转,就快奔泻而出了。她在别扭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他发火?人家只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有什么错!她拒绝自己这样无边无际地想下去,那样只会让她更加想家和想妈妈。想到这里,她也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将泪水给憋了回去。
他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故意惊讶地喊了一声“哎呀”,然后表情夸张地指着她问:
“你是那个……那个在深山里救我的人吧?是吗?”
“什么?”她紧蹙眉头,一时有点懵。
见她没想起来,他赶紧又提醒她道:
“去年春天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深山里救了一个掉进深坑里的男人?那个人就是我啊!”
他一这样说,她忽然也想起来了,怪不得在宴会上她见他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原来她和他还有那么一段缘分,自己怎么就忘得精光了呢!
“对,是有这件事,那个人原来是你。”她也惊讶地说。这实在太意外了,不忘关心他的腿。“那么你的腿呢?当时好严重。”
“当然是截掉了,现在是义肢。”他抬起那条受伤的腿给她看,还故意晃了晃。“和真的很像吧,如果不掀开裤子根本看不出来,我训练得很好,走路非常自然。”
可是她听了却好难过。
“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后来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有时候还会提起你呢,不知道你到底怎样了。”
“谢谢,已经完全没事了。我们可真有缘啊,没想到又会再见。”
“是啊。”她也有点感慨。
“那么现在是完全想起来了吧?”他笑嘻嘻地问。
“是,完全想起来了。”她笑着说,又问他:“那次你跑到深山里干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故意耸了耸肩膀,表现得很无所谓。
“我说忘记了的话,你会不会介意?或者以为我故意不告诉你?老实讲,我真的不记得要去做什么了,总之那次谢谢你发现并救了我。”
她忽然板起脸来,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早知道你这么会气人,那次就不救你了,干脆让你呆在深坑里安家好了。”
他一咧嘴,又笑了,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
“喂!我快憋不住了,难道你真让我在这里解决吗?”
人有三急嘛!算了,看在以前的缘分上,她现在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于是,她请他去了正房,为他打开方便之门时,不忘对他警告:
“你解决完后就快点走吧,我哥真的快回来了,让他撞见了不好。”
“美姬呢?”他问。
“已经睡了,所以要小声点。”
他迈进屋子,望了一下四周,又开始挑剔了,皱着眉毛问:
“都没有灯吗?乌漆抹黑的,我撞到墙怎么办?”
锦淑叹息一声,伸手去按电灯开关,却发现停电了。
“刚刚还有电呢,怎么这会儿就停了?”她嘟囔一句,回头对他说:“没办法了,你只能将就将就了。”
“我的手机带手电筒功能。”他说,掏出手机,找到辅助光,漆黑的房间立刻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光束。
“厕所在哪里?”他问。
她指了指那边,有些纳闷儿地问他:
“你和我嫂子真是发小吗?怎么连我哥家的厕所在哪都不知道。”
他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嘲讽地回了一句:
“你也说了,这是你哥家。”
说完,他便一脸坏笑地迈着八字步走进了卫生间。
锦淑对着卫生间的门愣了愣,就这样站在客厅里等一个男人上厕所好吗?怎么想都觉得很没礼貌。她甩甩头,换上了户外的围裙去打扫院子了。雨停之后,乌云很快散去,露出了明亮的月光,干净而清新。这月光好像专门为锦淑而来,洒下来的光芒照得院子发白。院子很大,设计得曲曲弯弯,高高低低,虽然雅致有余,但打扫起来却并不轻松容易。刚刚那场阵雨将院子里的花弄倒了一片,她用工具将一棵一棵的花扶正,等她把所有的花都弄好时,才猛然想起朴根熙还在屋里面。她就这点不好,做什么事情太专注,而太专注了就容易将其他事情忘记。当她跑进屋子时,客厅的灯已经亮了,根熙不知何时也已经走掉了。
“真是个怪人,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有些失望地嘟囔道。
她反复想着他的行为和他对她说的话,发现自己绝对不讨厌这个男人,但要说喜欢似乎又有些牵强。至少现在是这样,她对他的感觉依然只是心疼和吸引。她发现他冷漠的外表下还有一颗炙热感恩的心,就拿她在老爷岭救他那件事来说,如果他不提起,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那个时候的他满身伤痕,模样更是狼狈不堪,和他现在根本判若两人。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他似乎对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兴趣,不然他就不会一次次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故意与她搭话了。他知道她是金南修的妹妹,李美姬的小姑子,郑香花的好朋友,在仁爱医院上班。对于她的一切,他似乎都知道。可是她呢?对于他的了解是多少?似乎知道一些,又似乎一无所知。
这个夜,她注定要因他而失眠了。唉……锦淑啊,你就这点不好,小小年纪就学会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