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逛世界

“有人认为自由是在家,而有人则认为自由是在路上。”—赫尔曼·黑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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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故乡——吉林九台

(2025-06-09 19:49:32) 下一个

九台,我的第一故乡,位于吉林省中部偏东,长春市的东南方向。这里山川相依,丘陵起伏,地势由东向西缓缓倾斜,南部与四平接壤,北部通往吉林市,地处交通要冲,自古便是东北的军事与农耕重地。

故土的轮廓:九台——“长春东大门”

九台最早可追溯至清代乾隆年间,是清政府设防驻军、垦殖兴边的重要地区。随着“闯关东”移民潮的兴起,来自河北、山东等地的大量移民迁居于此,垦荒种田,修筑道路,使九台逐步由荒野走向繁荣。

在现代史中,九台因铁路、公路相继建成,成为长春向东连接吉林、通化、延边等地的枢纽。它既是交通节点,又是农业重镇,素有“长春东大门”之称。这里盛产玉米、水稻、大豆,是典型的东北平原农业城市。

虽然时代发展让九台的面貌不断变化,但那种土地与人的亲密感始终未变。这次时隔七年再次归乡,家乡总能以一股朴素温暖的气息迎我入怀。

少年时光:我在九台的十七年

我出生在九台,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十七年。这些年,既是身体成长的阶段,也是性格、志向逐渐塑形的时期。家乡的四季轮转、街巷市井、师长同学及亲友,共同编织成我童年和少年的全部世界。

以九台火车站为界,我家的老房子在城北,俗称道北。那时的九台城区还不大,居民集中,街坊之间熟稔热情。离居民区不远就是“城壕”,据说是清代围墙遗址,长满杂草,是我们一群儿时玩伴的“秘密基地”。我们在壕沟里捉迷藏、打泥(雪)仗,也在夏日傍晚坐在城壕边上看远山晚霞,聆听近处庄稼地里各种昆虫及小动物的鸣叫声。

当我重返故里,站在昔日老宅的旧址前,却发现眼前已是一幢幢崭新的现代建筑,心中不由一阵失落。记忆中青砖黛瓦的老屋、斑驳的木门、院中海棠和杏树的影子,都在时代的更迭中悄然消逝。那曾承载我童年欢笑与亲情温暖的空间,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水泥与玻璃。我明白这是发展的必然,却仍难掩对旧日时光的眷恋。仿佛一段人生被抹去了实体,只能在梦中回溯。老宅不再,但家的记忆,依旧深埋在我心底,无法替代。

故居50年前偏厦一角

故居原址的现时情景

1962年,我进入九台实验小学,开始了正式的学龄教育。那是一所红砖灰瓦的老校舍,教室不大,桌椅也陈旧,但老师们极为认真负责。记得一年级的班主任王老师是个非常年轻的女老师,她语气温和,穿着得体的连衣裙,但讲起字词发音却极为严格。每次听写都不容出错,而正是那样的严格,为我日后语文能力打下了扎实基础。

60年前九台实验小学,左数第一个窗户就是我们的教室

现时的九台实验小学

那几年国家处于经济困难时期,家里日子过得紧巴,但学校生活充满乐趣。课间我们跳绳、踢毽子、下军棋。最盼望的是春天,能去小南山游玩、打鸟、过队日;冬天则结伴去小南河溜冰、打雪仗。实验小学虽然校舍简朴,但凝聚着知识的光,也承载着纯真的年华。

现时的小南河

现时的小南山

由于文革的爆发,我的小学学业不断中断,课程时常受政治运动干扰,有时一天只上半天课或停课,其余时间参加“学毛著”或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许多老师被下放、批斗,我们也失去了不少稳定的学习环境。但老师们依旧在夹缝中坚持教学,在乱世中传递着微弱却珍贵的光亮。

1970年,我进入了九台第一中学学习。这是当时九台地区最负盛名的中学,校址位于城区东北。相比实验小学,九台一中校园更加广阔。她的校风严谨,尽管文革仍在持续,教学质量却尽可能地维持水准。

在九台一中,我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大家一起讨论文革理论,也在课余偷偷交换文学以及旧初、高中课本等书籍。那个年代,“读书无用论”风靡一时,但我始终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我特别感激我的班主任及物理、语文等老师,他们虽屡遭冲击,却始终坚持“教书育人”的底线。

40年前的九台一中,我们的教室就在墙壁标语的后面

现时的九台一中

1972年,我高中毕业。随即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插队,从此正式告别九台,走向另一段艰苦却深刻的人生旅途。

流动的命运:“闯关东”与家族的迁徙


我的父亲是“闯关东”的一员。20世纪30年代初,他年仅十八岁,便从河北老家只身北上,踏上那条被无数北方农民称作“生死线”的闯关东之路。

当时的河北战乱频仍、土地贫瘠,生活艰难。而东北土地辽阔,虽环境严酷,却是许多穷苦人家“翻身”的希望。父亲有三年私塾基础,在大批文盲移民中已属“文化人”。正是凭着这份读书识字的底气,他在吉林火车站找到一份学徒工作,从最底层做起。

他在吉林工作几年后,又调任磐石、长春、沈阳等地,逐渐升任至站长助理、邮政支局长、警察分署署长。其间也曾经历日伪统治的羞辱与抗争,也曾在动荡时代中躲避战火,辗转各地求生。

1949年新中国成立,父亲面临人生抉择。他不愿继续为新政权服务,辞去公职。因父亲的前同事‘庞伯’已在九台落脚,于是接受庞伯之邀,带着一家老小南迁九台。那时他四十出头,已失去昔日的职务光环。起初靠积蓄和人脉开了一家小商店,售卖油盐酱醋、布匹烟酒,努力维持一家人的生计。1957年全国实行“公私合营”,父亲的商店被收归国有,他也成了国营商店一名营业员,直至退休。

父亲在世时从未流露出对当年的选择的悔意,而父亲的挚友与旧日同事林叔,在文革初起时的不幸遭遇,为父亲当年的选择提供了另一种深刻的注解。林叔曾是满洲建国大学的高材生,早年加入国民党,风度翩翩,才华出众。新政权建立后,他选择留下,继续在体制内任职。最初几年,他谨言慎行,侥幸避过多轮政治运动的波及。然而,1966年文革伊始,他还是未能幸免。在一连串残酷的批斗、侮辱和身心摧残之后,林叔最终选择以自尽的方式了结生命。而父亲,当年因拒绝留任早早退出公职,文革中虽也被挂牌游街羞辱数次,却终究保住了性命。命运的岔路,由此显现出令人唏嘘的分野。

父亲一生经历旧中国的崩溃、战乱的流离、新政权的变革。他不曾轰轰烈烈,也不愿依附权势,只愿凭一己之力守护家人,耕耘生活。他最终选择在九台落脚,为我和家人留下了一份宁静与安稳。

记忆的城:童年的九台时光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九台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座有温度、有气味、有声音的充满生气的小城。

城北的城壕、小南河、小南山和东山,都是我玩耍与成长的天地。夏日午后,我们结伴去河边捉鱼虾、嬉戏水中;冬天,则在结冰的河面滑冰追逐,衣衫薄破却不觉寒冷。那时没有电子游戏、没有网络,快乐就是一个弹弓、一串泥丸、一群伙伴。

记忆里常去捉鱼的铁路一孔桥

记忆里常去捉鱼的铁路二孔桥

家中院落简陋,但屋檐下常吊着腌菜、晒鱼,院子里腌菜缸和酱缸,都是母亲的手艺与生活的智慧。邻里之间和睦,过年过节总互赠吃食。我记得最深的是每年除夕,包括远在外地学习或工作的兄姐都会和全家人欢聚一堂,母亲总会尽所能烧一桌丰盛的佳肴款待家人,尽管拮据,但充满仪式感。

我还记得九台的集市,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弥漫。那里的油条香酥、煎饼柔软,豆腐脑浓稠、锅包肉外酥里嫩,是我至今难忘的味觉记忆。还有那家修鞋铺,那家理发店,那位铁匠炉师傅,那位杂货铺的的老太……他们都在旧时光中留下了朴素而真实的印记。

从九台出发,走向远方

1972年离开九台去农村插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家乡。三年的知青生活,让我尝尽艰辛,也锻炼出一份坚韧。之后,1975年我靠努力进入大学,3年后,国运翻转,有幸成为文革后首批硕士研究生。在而立之年出国远行,开启了另一种人生。

在异国他乡多年,见过繁华、尝过孤独,也收获许多。但越是远离,越觉得心里那份对家乡的情感愈发清晰。九台于我,既是故乡,也是根脉,是我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失去的精神坐标。

家乡是心灵的原乡

人生路漫漫,城市更替、事业变迁,但九台一直在我心中静静伫立。她不完美,也不喧哗,但她真诚、质朴,像一位年迈的亲人,默默守候。九台,是我生命的起点,是我心灵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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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 回复 悄悄话 风景挺不错的。一个好朋友是九台的,事业有成,可惜英年早逝。至今已近十年,偶尔想起还有些伤感。
Laren 回复 悄悄话 这篇博文读得百感交集,到地图上查一下九台的地理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谷歌地图和百度地图都把九台标在长春和吉林的北边。
雪狗2014 回复 悄悄话 河北人也闯关东 我一直以为只有山东人呢
世界在我心中 回复 悄悄话 人生路漫漫,城市更替、事业变迁,但九台一直在我心中静静伫立。她不完美,也不喧哗,但她真诚、质朴,像一位年迈的亲人,默默守候。九台,是我生命的起点,是我心灵的原乡。

总结得很好
排量有限 回复 悄悄话 饮马河出优质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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