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尘香
中部
有讨价还价的生意,有你情我愿的欲望,哪里寻不离不弃的爱情?
第15章 杀生
胡婆婆这块地很大,“圣贤街”修建到门口,两层楼房正好靠在路边;破旧的平房紧靠山脚,离路边还有十几米远,平房前面是一块长满灌木的空地,天然成了来弟和小美捉迷藏的地方。
在当地,孔子庙的名气越来越大,政府把它当作弘扬传统的文化项目,每年都举行大型活动,以促进本地旅游事业;孔子庙有灵气的传言也越来越广,相传每年县里高考的状元魁首榜眼都来过孔子庙祭拜;每到考试季,来烧香许愿的人和车如过江之鲫一般,连市里和周边县份的人也会在周末开车过来。
当地政府在孔子庙前小河的另一边,兴建起一个商业广场,中心是一个景观广场,周围全是上居下铺的二层楼 ,仿古的碧瓦朱檐;店铺里大多做祭拜相关的生意,还有两家风水店;随着生意越来越兴隆,饭店民宿也开了起来,连洗脚店也有了生意。
“圣贤街”长三百米,西边连着省级公路,是车辆入口,东边过了胡婆婆家就变成小道,连着一条上山的步行小路。孔子庙前是禁停区,东西两头各一百米设有收费停车位。县政府把收费的职权下放给居委会,居委会图方便,又把收费和街道卫生外包给私人,算是把责任和利益捆绑着交了出去。街边停车3元一小时,到了周末难得有空位,后来车辆只能停到外面公路路边。
看着孔子庙周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陈熙容心里有了主意。她想办一个停车场,场地是现成的,只是需要进行清理平整;请不起工人,可以自己慢慢干。征得胡婆婆同意后,陈熙容便行动起来。
她买来柴刀,开始砍伐开阔地上的灌木,来弟也兴致勃勃来帮忙。灌木极其茂密,一些多年灌木极为坚韧有弹性,柴刀砍上去,只留一道浅浅的刀痕,并且反弹回来,震得虎口生疼。
砍了两天,陈熙容满手打起了血泡,几天下来,血泡破了又结了痂。只清理干净出一个车位大小,效果比想象中大打折扣;陈熙容两手都是新旧血泡,腰也直不起来,行动变得缓慢;反倒是来弟跑前跑后干得欢,晚上喊累,可一觉起来又满血复活。
中午刚过,来弟的二姐招弟找上门来,因为来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送货了。看着陈熙容和来弟撅着屁股在灌木丛里忙乎,她问清楚缘由,“噗嗤”一声笑了,对陈熙容说:“姐,你是城里人,哪里干得我们农村的粗活,以前连鸡都没杀过吧。”
陈熙容也笑了,不好意思点点头。
招弟指着被砍掉主干露在地面上的灌木树兜,说:“多年灌木又硬又韧,不能用柴刀,太轻,你用多大力,就能反弹多大力;力气小的用锯,铁比灌木硬,来回拉也不会反弹;力气大的用斧,不能砍枝干,会伤人,要对准根部,一斧头下去,砍进泥巴里。”
接着又说:“泥巴地太松软,不能长期停车,一下雨全是烂泥巴,得在上面铺一层石子;这石子还不能是碎石,扎轮胎,得用好的鹅卵石。”
听招弟句句说得在理,陈熙容气馁下来,扔下手里柴刀,小心把纱手套脱下,翻开的白手套上沾有血迹。来弟也扔开手里的柴刀,坐在地上呼呼喘气,前额的刘海都汗湿了,贴在脑门上:“二姐,那你说怎么办?”
招弟天天在孔庙门前摆摊,对停车难情况自然清楚,说;“停车场是个好主意,成本低回本快,早开早挣钱。”她大概知道陈熙容的情况,又说:“这块地能开三排停车位,但是整块地投入不小,不如先弄靠路边这排,等挣了钱再做后边。”
看见陈熙容点头,招弟问:“姐,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陈熙容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千。”
招弟低头想了一会,说:“这样吧,明天我找几个人,先把前面这一排灌木清理干净,估计一天能干完。你就管他们一餐午饭。后天请人拉鹅卵石来铺,具体多少钱再谈。”
陈熙容忙说:“那怎么行,工钱肯定要给的。”
招弟摆手,说姐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你今天也别干了,再干你的手就烂了。说完转头对来弟说:“死丫头,赶紧给我补货去。”
来弟见二姐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吐吐舌头,起身拍拍屁股赶紧跑了。
第二天一早,来了四个壮劳力,领头的是个黑大汉,一双大眼如牛眼一般,翻眼看人时如怒目圆瞪,不怒自威,其他人叫他“屠夫”。几个人到了,简短交流后各就其位,有的抡斧,有的使锄,有的用铲,叮叮当当地干起活来。
陈熙容听见外边响动,赶紧烧了一壶水,放一把当地的茶叶,叫来弟拿上几个大水杯;来弟放好茶杯,倒满茶水,怯怯地对“屠夫”说:“姐夫,喝茶。”
正在抡斧的“屠夫”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屠夫”的父亲是方圆十里出名的老朱师傅,有一手杀牛骟牛的好手艺。
牛是农家的主要劳动力,甚至是农家的主要财富,有的农家把牛视为家里的一个成员;以杀牛骟牛为生的老朱被称为朱师傅,而不是朱屠夫。
骟牛是为了让小牛长得快,也让成年牛安心干活。通常黄牛一岁左右,或者水牛二三岁时,主人家就会来找老朱师傅上门。骟牛方式不一,有的用刀,有的用棒,老朱用几把自制的铁夹子。
按老朱的要求,主人家把牛赶到木栅栏边,用牛绳固定好;老朱在牛后裆看上几眼,拍拍牛屁股,从随身袋子里掏出一把铁夹子,小牛夹子小,大牛夹子大;他两手握着铁夹子伸到牛的裆下,对准后用力一握,铁夹子就夹住牛卵的上边;通常牛会“哞哞”叫上几声,扭动几下,老朱再掏出一把小号带齿的铁夹子,在原来夹子上边夹住。
老朱说,这是双保险,说完接过主人的旱烟袋,或者水烟筒;几袋烟的功夫,老朱说句成了,便取回两个铁夹子。老朱话不多手艺好,牛不遭罪,主人付钱也大方些。
杀牛更讲究,讲究“快准狠”,还要早上出门,主人家也得提前上门约定。
出门杀牛时,老朱不带铁夹子,带一把大铁锤,几把刀;主人家按老朱要求,用牛绳把牛栓在一棵大树底下,牛面前放一食盆;老朱一到,主人便把准备好的玉米、麦麸、大豆等放进食盆,牛便埋头吃起来。老朱看着牛吃食,问主人牛的名字,一般都是大黄、老黑,或者富贵、阿财一类的名字。
杀牛时,老朱话多,会和主人聊一会:杀牛要准,只能一次;牛给人干了一辈子活,没有享过福,不能让它死的时候还遭罪。他还会解释,为什么要把牛栓在大树下:日光从天上来,没有大树遮挡就会有影子;等会自己举锤,影子就会落到地上,牛看见影子会躲,锤子会砸偏;人看见影子会分心,也会砸偏。
主人听了啧啧称是。说完这一段话,牛已经吃完,老朱摸着牛脑袋,叫它的名字,说:“过了今天就好了,就再也不用辛苦了。”
主人拿来一把一早割下的青草,放在牛面前;牛嚼着鲜美多汁的青草,眯上了眼,嘴动头不动;老朱举起铁锤,一下砸在牛的脑门中心。
老朱解刨牛的技艺炉火纯青,皮骨肉分得干干净净,瘦肉归瘦肉,肥肉归肥肉,半肥瘦归半肥瘦;骨头也剔得完整,摆在塑料膜上,保持着一头牛的模样。看热闹的人群中有读书识字的人赞他,说他是庖丁解牛里的现代庖丁。
等到天将黑,老朱拎着主人给的工钱和一大袋下水回家,家里人能饱餐好几天。
老朱有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老二就是后来的“屠夫”。
老大从小就跟着老朱出门,老朱杀牛骟牛,老大在一旁看,两年后,老大也能夹牛卵,分皮骨肉。又过两年,老大也能杀牛,偶尔砸偏,老朱会帮着再砸一下。
老朱不让老二跟着,说家里不能都是杀生的,让他好好学习,将来能写出“庖丁解牛”这样的好故事。
几年后,老大去了屠宰场杀猪,杀猪比杀牛简单多了,老大很快成了屠宰场的一把刀。老朱后来解释,家里有一个杀牛的,再多一个是自己抢自己的饭碗;学完杀牛再去杀猪,那就是抢别人的饭碗。
老二长得高大黝黑,远看颇有长坂坡张飞的勇猛。老二看到“庖丁解牛”的古文就头痛,倒是经常用“武松打虎”的招式来招呼同学,初三还没读完就被学校强制毕业了。
老朱开始带着老二出门,逢人便说家传的手艺得有人传承。
没想到,读了几年书的老二读出了毛病;老朱夹牛卵,老二不敢看,说看了自己卵疼;老朱用铁锤砸牛,老二跟着牛一起掉眼泪。气得老朱大骂逆子,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连“民以食为天”的道理都不通。
老二被赶到屠宰场,跟着老大杀猪。老大已经不杀猪了,都是他的徒弟杀。老二看杀猪不掉眼泪,说猪是畜生,不像牛一样通人性;老二看不起猪,但也不愿意杀猪,说猪是畜生,不值得自己杀。这些话被老大转到老朱耳朵里,老朱叹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一天,老大乐滋滋地跑回家,跟老朱说,老二今天杀猪了。
这天和平时不一样,一早就天阴沉沉风冷飕飕雨丝飘飘,老二和往常一样,搬张凳子坐在屠宰场里看杀猪;今天杀猪的还是老大的徒弟,几个人把猪放倒,抬到长凳上摁住,把刀的徒弟左手揪住猪耳朵,右手的刀就往猪喉咙捅去。
就在这时,一个闪电接着一声惊雷,把众人吓得一哆嗦,刀就插在猪的肚子上;猪一声嚎叫,挣开人手,满地乱窜;老二正翘着二郎腿,抖动的腿成了靶子,被猪一口咬在小腿肚子上;老二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地上的脏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老二不光杀了咬他的猪,还把当天的十几头猪都杀了,杀得刀刃都卷了起来。”老大这么说,老谋深算地笑,递一支烟给他爸。
“好,好。”老朱激动起来,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动,“老天终于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