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铺——一个遥远却清晰的记忆
儿时的许多事情,随着年岁渐长,总会渐渐淡忘;但当年纪渐长,您或许会深有同感——儿时的食物,实难忘!对我来说,几乎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源自村口的那个榨坊。
儿时的老家,方圆二三十里只有一家榨油的作坊,乡人都叫它“榨铺”。榨铺其实就是一间宽敞的土砖屋:东头并列着两口大灶,屋中央安放着一口直径近一米的木质碾槽,西头则矗立着榨铺的灵魂——油榨。那油榨由几根掏空的古木榫卯衔接而成,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油香与木香。
在那个高喊“人民公社万岁”的年代,食用油的种类并不多:最金贵的是芝麻油,稍多一些的是菜籽油,最多的则是棉籽油。虽油料各异,榨油工序却大同小异。以棉籽油为例,大致分为四步:
炒籽:先将棉籽炒熟;
碾碎:把炒熟的籽倒入碾槽,用牛拉石碾反复研磨;
包饼:将碎籽用稻草包裹成圆饼,竖着层层叠放进榨膛;
挤压:人工操纵榨杠,将木楔一下一下打入榨膛另一端,逐渐加力,使油脂一点点渗出。
操作榨杠俗称“打杠”,往往由年轻力壮的乡亲们来承担。打杠常是二三人一组,动作颇有节奏:他们先后退半步蓄力,再猛然前踏一步,借着惯性将悬空的榨杠砸向楔头。一次次后撤与冲击之间,口里还会高声唱起浑厚嘹亮、节奏多变的榨油号子。号声与杠楔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奏出一曲雄浑的劳动乐章。
榨油的每一道工序,不是靠手艺,就是靠力气。而像我这样的孩子,却能在第二步“派上用场”——因为身子轻,正好可以骑在牛背上,既能赶着它绕着碾槽转圈,又能让牛少些“不必要”的负担。走啊,走啊……童年的乐趣,也就在这碾盘的旋转中悄然生长。
随着机械和电力的普及,老家的榨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便被工业化油厂取代了。那段记忆,也就永远留在碾槽吱呀作响的回声里,留在榨铺弥漫的油香与木香里。
二零二五年八月十七号,旧历闰六月廿四。晴转雨,温和适宜。
定稿于二零二五年八月二十四号,旧历七月初二。晴,明媚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