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特别想念北京,不是现在那个繁华喧嚣的北京,是那个空中总有鸽群哨音盘旋,胡同里飘着“脆萝卜,甜呐“还有”磨剪子嘞,锵菜刀”各种小贩吆喝的北京。
我母亲家在北京的老宅在辟才胡同里,离西单,太平桥近。我小学那些年暑假她怕我被人欺负,她又没法总看着我,有人恰好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她就把我从西北塞回去叫我“涨涨见识”。
我特别喜欢跟一位舅姥爷混,他应该是我外公的堂弟。他喜欢带着我串胡同犄角旮旯里找个小馆儿,一泡大半天的。
那时候他就总说:我不去那些个大店儿里看服务员同志的脸,专找有以前老伙计的地界儿。要说全中国,老北平的伙计是最懂礼数儿的。不瞎看热闹,不妄语,不传闲话,懂规矩。因为在皇城根所以身上有种不卑不亢的从容劲儿,同时透着北方人的诚实,质朴和热情。
几乎每次他说起辟才胡同都会说一个老掌柜的故事。他们祖上是开钱庄的,经营200多年。后来战乱变革的垮了,就搬到辟才胡同这种小四合院里来了。他家的老祖宗因为有些银票没给主顾兑现好几十年不管刮风下雨每天穿戴整齐坐胡同口等人。来兑换银票的,甭管他们家道中落的如何厉害,变卖家产的也给兑换了。到了跟我这位舅姥爷平辈的一代,辟才胡同里他家的房子几乎都卖光了,一家人挤在仅剩的半边院里。
我舅姥爷说最后一次见这位老掌柜的时候,他自己还是个少年郎,日本人还没来。老爷子背驼的都直不起来了,满头白发,站着走不了几步路,还让孙子辈扶着,奔胡同口坐着。
每次说到这儿,我那位舅姥爷就叹口气,看天,好半天。有时他什么也不说,有时他会说,有这样的老街坊,怎么生的出坏心眼儿?
我这位舅姥爷非常低调,文革前是北京工业大学的教授,后来就被送到东北关牛棚改造去了,回来冻掉了三根脚趾但是对他关牛棚改造的事很少提起。我小学的时候他也是刚回来不久,工作似乎还没恢复,他自己的孩子我姨他们不要孩子。就整天带着我跟我表弟两个瞎溜达,我嘴甜,整天”姥爷姥爷”的喊,所以老头挺喜欢给我们讲讲古。我后来去北京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做轮椅了,我推着他去银锭桥,北海,听鸽哨。
最近,我经常想起来这些,诚实善良如斯,叫做“传统”也好,叫做”文化”也好,都是我们中华民族最为珍贵的品质。不管现在如何光怪陆离的肤浅躁动缺乏底线设置。有一些”闪光”虽然渺小稀少却是我们要永远守护的。
北京的街名很多是自下而上,土生土长,老百姓自己起,然后约定俗成的。后来人们品味高雅了,把这些“下里巴人”的街名改成“阳春白雪”。比如大名鼎鼎的“礼士路”,多高雅,礼贤下士,其实最早是叫“驴屎路”。
模糊的记忆里,好像还有个相声,专门讲这些胡同名字由俗到雅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