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16）

从红屋顶回到我的小房间，已经快11点了。这几个小时的搜索颇有成效。对周五的旅行我已经不再象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感到紧张，甚至开始向往长途驾驶的乐趣了。
电话忽然响了，是阿瑞亚。她先道歉说晚上和两个朋友出去吃饭，餐馆里太吵了不好讲话。然后问我，要给墨西哥打什么电话，她可以帮我打。
我颇有些自豪地告诉她：“不用了，我在红屋顶找了个人帮我打了。她帮我把房间订好了。”然后我大致给阿瑞亚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告诉她我要去巴哈半岛的一个泻湖探路，等明年春天小哼来了以后可以带他去玩儿。

阿瑞亚有点儿被感动了，在电话里柔声说：“小哼有你这个爸爸好幸运啊！”
“没什么，当爹的就喜欢看孩子高兴！”
阿瑞亚话音一转：“可是你这个计划太疯狂啦！你说你订好了周五和周日的房间，那你周六住在哪里？“
我好像被抓住了把柄：“网上没有人说在看鲸鱼的小镇有什么地方可以住，我也查不到。但是从他们说的其他内容来看，那个镇子就在海边，还有一个晒盐场，看样子应该是个比较大的地方，应该有地方住。“
阿瑞亚叹了口气说：“你一句西班牙语也不懂，能不能安全到达那个镇子都难说。听说巴哈那边贩毒集团和政府军争斗得很厉害，路上还经常有政府军甚至毒贩设的检查站。你不会讲西班牙语，万一他们把你扣下怎么办？“
我没有答案，只好说：“我随机应变吧。我不是美国人，毒贩和政府军应该都对我没什么兴趣。“
阿瑞亚想了想说：“你把那个镇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去问问我爸爸。他在墨西哥有亲戚，也许有人知道。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第二天是星期三。这天事情特别多，我从一早就给三个下属每人布置了一堆任务。自己也和她们一起忙活，折腾到下午4点多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刚停下来想去楼下的售货机里买个零食填填肚子，接到门卫的电话说门口有一个叫阿瑞亚的人找我。我说你让她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
阿瑞亚穿了一件素色的连衣裙，一侧肩膀上挂了了一个天蓝色的双肩背包，颀长的身材引得几个坐在大厅里办公桌前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几眼。我把她让进我的办公室，关好门，给她拿了一瓶纯净水。

阿瑞亚四处看了看说：“你的办公室不错啊，居然还能看到海！“我的窗户其实是冲着工业园内部的院子的，但是我们的楼比较高，我可以从对面两个楼的缝隙中看到远处一点点海面。
我笑了笑说：“我运气好，租到你的房子，又分到了一个好办公室。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瑞亚说：“我昨晚给我爸打了电话，他又问了他的朋友，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周五就要出发了，我怕赶不及告诉你，就直接闯到你办公室来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感激，说：“我快下班了，待会儿请你吃晚饭吧。”
阿瑞亚说：“先办正事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多文字。
“好消息：你要去的那个镇子确实不算小，而且那里有一些美国人买的度假的房子，所以应该可以找到住宿的地方。另外据说巴哈最近局势比较稳定，政府军占据优势，治安案件减少，绑架美国人的案件也不太多见了。”
我点点头说：“那太好了，我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阿瑞亚摇摇头：“下面是坏消息：政府军占据优势以后，在沿途设立了很多检查哨卡，抓捕漏网的嫌疑人。如果你孤身一人又不会讲西班牙语，你可能会被认为有嫌疑。”
我犹豫着说：“不会吧？我连西班牙语都不会，怎么贩毒啊？”
阿瑞亚说：“他们可以认为你是假装不会西班牙语，先关你一个星期查查你的底细。反正你也解释不清。“
停了一下，阿瑞亚说：“我告诉我爸你是为了给你儿子探路才冒险去的。他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有人翻译的话出误会的可能子那个就小了。”
我惊诧莫名地看着阿瑞亚：“你爸爸怎么可能让你和一个男生一起去墨西哥？你去过巴哈吗？我觉得在墨西哥你一个美国人可能比我还要危险些啊。”
阿瑞亚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那张纸叠了两折，抬起眼睛看着我说：“我去过墨西哥但没到过巴哈。我爸爸说如果你是个可以信赖的人的话，我们一起去应该是安全的。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阿瑞亚的表情很平静，但深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探寻甚至挑战的意味。
我盯着阿瑞亚的眼睛，她也毫不畏缩地迎着我的目光。我的心里慢慢地涌上一股暖意，点点头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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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上，按照我们商量的，我和阿瑞亚一起去机场的赫尔兹出租公司租了一辆白色的雪佛莱轿车，同时买了在墨西哥驾驶的短期保险。根据网上查到的信息，开SUV或者皮卡去墨西哥非常容易被偷，所以开这两类车去墨西哥的保险也非常昂贵。最简单的办法是租一辆轿车，同时买出租车公司的保险。阿瑞亚的爸爸还告诉我们，不要选大众的轿车，因为大众在墨西哥非常受欢迎，开大众过去又会增加丢车的几率。
周五上午我照常上班，吃过午饭以后我告诉樱花她们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下，她们3点半以后自己悄悄回家就可以了。

这两天只要一闲下来。我就想为什么我会同意让阿瑞亚和我一起去巴哈。想了一阵以后我发现，其实我自己在去红屋顶那天晚上，就暗暗地希望阿瑞亚能和我一起去这次冒险。可是我并没有好意思主动向她提出来。如果阿瑞亚没有要求和我一起去，会怎么样呢？我不是只有自己傻乎乎地跑一趟了吗？
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似乎想当然地认为阿瑞亚应该能感觉到我想和她一起去，为我的儿子探路。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神奇思维逗乐了，难道我指望我和阿瑞亚有什么默契或者缘分吗？

周五离开办公室，我去阿瑞亚住的帆船俱乐部接上她，然后开车向南奔向美墨边界。在出境之前，我们下了高速，到街里找个小店换了一些墨西哥比索，这里的汇率比银行要好。在墨西哥尽量不要用信用卡，这也是网上驴友嘱咐的。
沿着5号高速路一直往南，很快来到了墨西哥国境线。告诉路面上画着醒目的黄色分界线，一座高大的牌楼标志着入境的大门。很多墨西哥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在入境大门的门柱边，但是他们对开过来的大批车辆却只是看着并不盘查。我们甚至没有减速，就直接开进了墨西哥。

进入墨西哥境内，我们按照网上的介绍沿着一号公路从铁煌纳旁边绕过，一直向南方开。右手边是延绵不断的边境墙。这条公路是沿着海岸线修的，在公路和海水之间，有很多看上去像是度假酒店的院子或者高楼。但是这些地方似乎都没有什么人气，有很多新建的高楼看上去可能已经烂尾了。
阿瑞亚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圣地亚哥的居民很喜欢在周末到墨西哥这边来消费。美国人到这边来主要做三件事：
第一：喝酒吃龙虾。当年这边的龙虾比圣地亚哥便宜很多，而这边的饮酒年龄只有18岁。很多美国的年轻人尤其是太平洋舰队的士兵们经常来这边喝酒。但是最近几年龙虾的价格上涨，来这里吃龙虾已经美神恶魔吸引力了。
第二：买药。这边的价格比美国那边便宜很多，一些需要大量药维持生命健康的老人到这边来买药可以节约不少费用；
第三：嫖娼。在铁煌纳的北区，卖淫嫖娼是合法的，而且物美价廉。有意思的是，这边最有名的夜总会兼妓院，名字叫“香港”。我好奇地问阿瑞亚你怎么知道最有名的妓院的名字？阿瑞亚白了我一眼，没理我。
正说到这儿，我们快速经过了一个高速路边上的广告牌，正是“香港成人俱乐部”的标志。阿瑞亚说：“最近这些年，因为贩毒集团在这边争抢地盘，经常互相火拼或者和警察大打出手，死人接连不断，敢过来玩儿的人越来越少了。“

出境以后的前一百迈是质量很好的高速路，人口稠密。公路两旁的民居和建筑看上去和美国差不了很多。继续向南过了第一个大城市恩西纳达以后，道路的质量仍然不错，但不在贴近海岸线，而且两边的居民人口明显减少。放眼望去，晴朗的蓝天之下是大片的荒芜野地。偶尔经过一个个小小的村镇，路两旁的商店，学校，甚至政府机构，和中国农村三十年前的景象非常相像。因为已经是下午了，有些村子可以看到下了雪的孩子在街旁玩耍。偶尔看到的公共汽车站，背后都对着不少垃圾。到了这里，街上跑的车很大部分都是美国淘汰下来的旧车，满鼻子都是强韧的油烟味。偶尔看到一辆高大威武的豪华SUV 或者新皮卡，阿瑞亚都说这可能是毒贩的车。
过了恩西纳达以后，车的收音机慢慢收不到什么音乐节目了。于是我开始寻找话题和阿瑞亚聊天。
“跟我讲讲你工作的花店吧。咱们签租约的时候你把我的工作，工资，家庭状况，社安号码都了解了，我还不知道你出了摄影师以外还做什么。。“
可能是为了行动方便，阿瑞亚穿了一条浅蓝色薄薄的牛仔裤和黑色棉布T恤。她懒散地半躺在座椅上，我也不知道她是看着外面还是在盯着我的侧脸。
“那个花店最早是我和吉姆一起开的，后来我撤资了，买了你住的公寓。我和吉姆还因此分了手。但是我对那个店还是挺有感情的，另外我也喜欢设计花束，后来就回到那里打工。“
我说：“你慢一点，慢一点！很多年以前你和你的男朋友吉姆一起开了一个花店，你算半个老板。后来你撤资了，扯出来的钱买了公寓正房租，但是你仍然在吉姆的花店里工作？“
“前男友！我和吉姆读书时就认识。毕业以后他爸爸因为一个事故死了，保险公司赔偿了一笔钱。他想那这笔钱开个公司。我后来也有了我爸给我的一笔钱，就和他合作开了这个店。但是我爸爸告诫我开花店很不可靠，不如房地产来的稳定。正好吉姆想扩大规模，又找了个尤金来入股。我不喜欢尤金这个人，就趁此机会把钱抽出来买房子了。吉姆觉得我背叛了他，我也受不了他越来越大的老板脾气，我们就分手了。“

尤金这个名字在我脑袋里回响了一下，但我忍住了没有说什么。顺着阿瑞亚的话我继续问：“我听邻居杰森他们说在我搬进来之前吉姆一直住在我现在住的地方?”
阿瑞亚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把两条长腿缩到怀里抱着。好像是犹豫了一下，她说：“我离开花店以后只靠拍婚礼收入不够，就又回花店打工。后来我和吉姆试着和好过一次，但是没有成功。我们还是经常吵架，互相难以忍受。吉姆自己的公寓租约断过一阵，我就把这个房子租给他差不多有一年吧。“
我说：“那就是和我一样签了租约，对吧？“
阿瑞亚偏过头来盯着我，好像是抗议我话里有话：“你们俩不一样。吉姆是我的前男友，现在只是我的朋友。你是我可以信任的房客！你们俩当然不一样。“
我笑了一下：“对，你是我的好房东，我是你的好房客！“
阿瑞亚仍然盯着我：“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好沉默。公路笔直地伸向远方，路两旁越发的荒凉了，甚至很久都没经过一个小村庄了。阿瑞亚好像还要说什么，我忽然看到远处好像公路被人挡住了，赶忙让阿瑞亚一起看。
阿瑞亚伸着脖子看了几秒种说：“好像是一个政府军的检查站。你让我来和他们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