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长途汽车抵达罗山县城。背上放着换洗衣服的书包, 按照爸爸留给我的地址, 向罗山县城之外十几里的五七干校走去。
五七干校是一个历史的绝唱。她始于毛主席的五七指示, 实施在林付主席的一号战备令之中。
那是一九六九的冬天, 和苏联的战争乌云笼罩着京城。一天, 爸爸回家后告诉大家, 我们要去五七干校, 一个星期之内离开北京。北京城里的国家机关迅速行动起来, 装行李的柳条箱, 捆箱子的草绳, 担扁担的垫肩和擦汗毛巾, 一时间是洛阳纸贵。
全家人上阵, 把必用的几样东西塞进几个箱子, 用草绳子把箱子捆好, 系上有爸爸名字的布条。箱子去行李处, 人去火车站。我有些迷茫, 有些好奇, 跟着大人们出发了。
火车抵达信阳火车站, 天色已黑, 车站却是灯火通明。蒸汽机车吐着蒸气, 车站里的茶水炉冒着热气, 火车鸣笛而过,人声沸沸扬扬, 一片战时景象。带着不同袖标的大人们, 招呼着自己的队伍。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 整齐划一, 井然有序, 俨然像一支支军队地登上轰鸣启动的解放牌大卡车, 奔往四面八方。爸爸要去罗山县的五七干校, 我们去了光山县的家属分散地。
虽然我是五七干校大军里的一个小孩, 却一直呆在干校家属分散地, 不知道五七干校是什么样子。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就要走进爸爸所在的五七干校, 心里充满了期待。
傍晚, 火红的夕阳, 金色的余晖, 在如诗如画的的风景里, 我一路走来。大路一转弯, 就看到了五七干校的大门, 看到在那里等候的爸爸。爸爸挥着手, 叫着我的名字, 跑过来取下我的书包, 拉着我的手来到了干校学员宿舍。
爸爸一身标准的五干校学员的装束, 头带草帽, 脖子挂著毛巾, 脚穿解放鞋, 显得十分干练。干校学员宿舍里, 一张床挨着一张床, 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地下扫的干干净净, 更像是士兵的营房。
吃过晚饭, 来到爸爸的劳动的饲养班, 看看爸爸维护的柴油发电机。爸爸早先曾在满洲国学校学习过电报机维护, 或许嗒嗒作响的电报机和砰砰叫个不停柴发电机有些相似之处, 爸爸干的得心应手。发电机上下擦的油光锃亮, 机房里各种工具收拾的有条不紊。轰鸣不断的发电机带动着下面饲料机, 咔咔作响的饲料机给猪舍送去热气腾腾饲料。小猪们嗷嗷待哺, 连吃带拱, 好不热闹!
饲养班有三个人, 有产业工人出身的徐伯伯, 当班长的, 说话比较冲; 有贫农出身的爸爸, 开机器的, 说话比较平和; 还有地主出身的王伯伯,喂饲料的, 不怎么说话。
回到宿舍, 慈祥和蔼的王伯伯过来看看我。他详细地问了我一些学校的情况, 然后鼓励我,要好好学习, 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尽管以后我对社会什么贡献都没有, 我还是把他的教诲记在心上。
王志和伯伯原来是爸爸单位的领导。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王伯伯被造反派打成叛徒, 靠边站了。随后几年里, 做飞机, 挂牌子, 上批斗大会, 是没完没了磨难。几年过去, 王伯伯挺过来了, 和爸爸一起来到五七干校, 并在一个班里劳动。说来也巧, 爸爸因为出身好, 被指派去调查王志和伯伯的历史问题。在调查过程中, 爸爸实事求是, 呈清了一些传言和误解, 赢得王志和伯伯的好感和信任, 俩人一起工作地很愉快。
爸爸告诉我, 王志和伯伯的家是吉林延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九一八事件以后, 上大学的王伯伯积极抗日救国学生运动, 多次被捕入狱, 文革中为此被打成叛徒。后来他流亡到关内, 参加共产党, 走上了革命的道路。王伯伯曾经接受当时中共北方局负责人刘少奇邻导, 以中学体育教员的身份, 在河南洛阳组织抗日活动, 为革命的事业出生入死, 奋不顾身。尽管在文革中经历了极为不公的遭遇, 王志和伯伯依然保持着平易近人的慈祥和坚定不移的乐观精神, 让人敬佩不已。 其实在那个民族危亡的年代, 无论是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 正是有很多向王志和伯伯一样的仁人志士, 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 让民族有了生存的希望, 我要在这里向他们致敬!
在五七干校渡过了难忘的两天。第三天一早, 天还没亮, 我要告别爸爸, 继续我的行程, 去信阳火车站接妈妈。洗漱完毕, 吃完早饭, 爸爸送我走出大门, 又走了一程, 我自己上路了。在大路拐弯之前, 我停下来向远处的爸爸挥挥手, 然后踏着曚胧的月色, 沿着公路向罗山长途汽车站走去。难忘的五七干校, 再见了。在历史长河里, 你来之匆匆, 去也匆匆!
除夕之夜的篝火 - 大别山之行(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