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旧沙河梦》169。逆天改命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169。逆天改命
何叔和陈姨相亲相爱,我们邻居都能感受到。大多数夫妻,总会为柴米油盐等家里琐事,偶起争执,虽当不得真,但吵骂几句后,脸挂严霜,互相不搭理,几天不说话,总是有的。但何陈之间,似乎从来没有红过脸,没有大声争执过,俩人总是轻言细语地,商量着办事过日子。何陈俩人都宠着孩子,从来不吵骂,更不用说打板子了,这是我们都羡慕的。试想,谁没有在小时候,不论该罚或是冤枉,没挨过父母责打臭骂?不说绝无仅有,也会是凤毛鳞角。
他们都喜欢小孩子,平时,何叔做出个少见的菜肴,总会端一小碗,给我弟弟妹妹尝尝。我弟弟妹妹也不客气,总是觉得他们家比我自家要好玩,饭菜也香些好吃些,赖在他们家里,玩耍、吃饭、甚至睡觉。这时候,陈姨眼中就会闪出慈祥母性的光芒,无微不至地经佑着这些孩子。特别是对我妹妹,更是喜爱有加,把他们当成自家孩子,洗脸擦手、糖果零食、甚至为他们缝补磨破的衣裤。她的针线女红很好,针脚细密,线缝流畅,补好后看着就象缝纫机做的,总是惹来我妈妈的惊羡夸奖。
听妈妈私下悄悄地议论过,说陈姨何叔感情好,原是想追随那时的流行潮,再生上两三个孩子。他们已经有了陈明这个小子,故特别想要个女娃儿。这想法原本是很容易实现的,试想,俩人又不是两地分居,而是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要实现这个愿望实在是简单得象小菜一碟,多大个事?其实不然,这全归咎于前几年何叔厂里那场突发事故。
那场事故中,化工厂设备损毁,有毒有害化工产品泄漏,何叔他们奋不顾身,抢救国家财产,以图减少损失。事起仓忙,不及穿戴防护服,头脸身上都沾染了不少化学物质,也经过口鼻,吸入了不少有毒有害微尘。虽然经送医院紧急处理,清洗消毒,洗胃灌肠等,基本消除干净,痊愈出院,重返工作岗位,但对何叔来说,这毒害并未彻底清除,蓄积在身内,落下了病根。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毒素侵袭入何叔的生殖系统,抑制精子的生成,或导致精子畸形,功能丧失。
没有精子,或说没有合格的精子,怎么能与卵子结合受精,从而怀孕生子呢?为此事,两人时常背着人伤过心沤过气,也频繁地求医看病,病急乱投医:中医西医草药先生游方郎中家庭专科,都求诊过; 单方偏方祖传密方宫廷用方食补药膳,各种方剂药草,都尝试过; 却是不见起色,难观效果。几年來,医药不断,见效甚微,两口子不免感慨,天不佑我,命中有灾,既然是天命如此,那就认了吧。逐渐地,年龄增加,热情消退,两人都避免牵出这一话头,以免徒增不愉快。但想要孩子的心思,两口子口虽不言,心中却是委实放不下来。
却说到了70年,文革形势大好,派性消除,革命生产走入正轨,生活上也逐渐改善。政治形势的宽松,使原本被文革压抑着和破除掉的传统习惯,也就是“四旧”,又有所回潮复阳。就有陈姨一位同事,知道何陈的心事,也对此感伤同情,于是向她推荐了一位江湖郎中。
陈姨同事的家人,曾患绝症,医院束手无策,就是多亏这位郎中,果断出手救治,数月之后,患者病情大为好转,症状减轻消失,化验结果,竟基本回复正常,与健康人相差不大了。陈姨同事亲眼验证了治疗全过程,故深信不疑,极力向陈姨劝说。陈姨本巳伤心失望,再不作多想,但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丝夙念,深扎其根挥之不去,此次听见此消息,直如洪涝盼云霓久旱望甘霖,不禁心里又躁动起来。
本着宁信其有切莫错过的心态,陈姨何叔在同事带领下,抽个周末,乘车步行,花了3个多小时,去了市郊龙宝区一个乡集,找到了那位郎中。那位郎中也才40来岁,青衣白衫黑裤布鞋,扎发髻留三络寸须,却是道人打扮。
他原来还真是道人,在道观里,从小随老道采药炼丹。老道见他聪明伶俐,不禁喜爱有加,传授他医术道统,日积月累,他还颇得真传。文革中破四旧,道观被砸关闭,道人们被红卫兵小将们,勒令还了俗。他只会医术,不懂耕织,申请了行医执照,在乡场上开了医馆,当了坐堂医,不乏有人上门,求医看病,生活上还过得去。
陈姨和同事来找他求治,他倒是不摆架子,也不装腔作势,而是客气寒喧笑容满面,收下诊费信礼后,坐下来,耐心地听着陈姨的叙述。
听完沉吟片刻,郎中开始说出他的见解。
他认为,何叔的病况,由于涉及脏腑系统中毒,是很难根治的,但也不是毫无希望。他很同情何叔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愿意为何叔处方开药,自採自做的中草药加丸散膏丹,只收成本价,不贵。他对自制药品很有信心,扬言治疗关键是:何叔要坚持吃药,以调理气血,培本固精,吃上两年,体质定会有所改观。
他又认为,何叔的病况,即使改善,能产生更多精子,但精子仍会有畸形,或活跃性不足。因此,女方也应该进行相应的按摩和药石治疗,使身体准备受孕,这涉及卵子做出相应改变,能够去主动迎合精子,识别正常,排除畸变,增加受精着床的可能。
他强调,何陈这种治疗,靠人心,凭天意。人心方面,情绪是至为重要的,夫妻俩不能抑郁忧伤,必须要乐观有信心,互相扶持,持之以恒,有了自信,方能收到成效,事半功倍。而天意,是不可泄漏的,既使郎中本人,也不知晓。只能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只要功夫做足,心地虔诚,必得眷顾,到时天意会自然显露,水到渠成的。
在来就医时,陈姨正是半信半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及至听到郎中的分析解释,头头是道,却是说中心事,如嘉音韶乐般,声声入耳,句句扣心。压在心上的抑郁石块破碎搬开,忧伤悲愁困惑绝望渐消渐散,不由对郎中起了敬重之心,久已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于是,何陈夫妻俩,每月一次或两次,不辞辛劳,去郎中处听其开解,对症处理心理问题; 并带药回家,遵嘱服用,改善体魄。这是个潜移默化,滴水穿石的过程,需要极大毅力,但俩口子都坚持下来了。
铁杵磨成针,老天开眼。经过两年的治疗,71年,陈姨还真怀上了孕。自知道有孕后,陈姨向单位请了长假,搬到郎中的村镇,租房住下,以便请郎中随时关照孕程。好在人在做天在看,善心有报,一切顺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72年,陈姨顺产,生下一个漂亮女儿。全家人喜不自禁,何叔大展身手,在满周、三朝、满月,连续多次办出满桌饭菜,请全楼邻居分享欢乐。
有人会说,郎中这种人,不过是个神棍,江湖骗子,他能治治小病,开导病人,作为求生手段,自不必疑,但说要治大病,缓绝症,却是绝不可能,最多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豌豆滾屁眼凑巧对准眼了,不足为信。
陈姨经此一事,却不这么想。她亲眼见证了郎中的神奇,亲身经历了怀胎生女的过程,自然对郎中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将郎中视为亲人,视为神仙,深信不疑。她心怀深深感激,极思报答,于是,她经常以身作则,向周围的同事熟人宣传,鼓动大家去郎中处听讲布道。我们楼上,谭姨和我妈妈这些老娘们,甚至幸书记都曾去过,见识了郎中道人的伟岸丰姿。而沙河子及附近,在陈姨的煽情下,却是聚集了几十上百人,定期去龙宝乡集聚会,听郎中宣讲道统福音。
这种自发的聚会,讲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相同爱好的人们,聚在一起,交流沟通,这本是人畜无害,皆大欢喜的好事,就象现在的各式各样的俱乐部文艺体育团队、广场打太极做体操跳交际舞、老娘们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每晚必跳的大众坝坝舞一样,政府和社区街道不但不禁止,反而大力鼓劲支持,有娱乐民众身心,增强体质,营造安定团结和谐社会之功效,必不可少。
可是,任何一件事,都要放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上来看。现在认可的事,当时却会以为是大逆不道,盖因此一时彼一时也,万不能削足适履去硬套。而在72年左右,文革武斗方息,正在大力整顿,力图摈除干扰,使国计民生回归正常。
而郎中聚众宣教,虽然当时还看不出有何危害,但未雨稠寥,要早加防范。他利用无知之人,蛊惑人心,宣传封建迷信,鼓吹传统四旧,有违社会主义原则,背离无产阶级理念。他聚众达数百人,城镇乡村,各行各业,信众分布广泛,甚至包括党员团员革命干部,不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去相信虚无彯渺的神仙和天意,潜移默化,必将影响社会安定团结,动摇社会主义根基。
于是,郎中的布道活动,渐渐地就引起了专政机关的警觉,将其置于严密监视之下。但这时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在宪法允许的公民自由之中,专政机关也不能出手干预,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加以敲打遏制,免得其放任自流,尾大不掉。
俗话说:“欲要其灭亡,先使其疯狂”。郎中的活动,在无明显制约下,迅速蔓延,由信众广泛传抪,一时间已有数千人的规模,即将过万。
就在郎中信众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时,国家为整顿治安,恢复秩序,掀起了“一打三反”运动:打击现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铺张浪费。这是文革深入发展,进入“斗、批、改”阶段的一项重要措施。
在“左”倾思想的指导下,“一打三反”运动,在全国各地,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运动高潮时,敬爱的林彪付统帅曾指示:“杀!杀!杀!杀出一个红彤彤的世界来!”,展现了运动的恐怖和肃杀气氛。
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必报,上天自有安排。专政机关早将郎中的活动看在眼里,并秘密收集大量证据,人证物据充分。所以,一打三反运动一起,公安迅速行动,将郎中抓获,关入大牢; 并顺籐摸瓜,将所有信众都停职隔离,调查取证。
虽然这郎中传道施医,是君子行为,不为谋利。而且交流沟通,秉持宽松气氛,任信众来去自由,并没有什么组织结构加以约束,但欲加之罪,何患无凭?自然会“找出”有力证据,证明其反动透顶,恶贯满盈,必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
很快,专政机关就宣布破获了一个“邪教”“反革命会道门集团”。郎中当仁不让,成为了邪教头领,反革命首犯。按照运动宗旨,“从严从快从重”的原则,几天内,迅速审理,将郎中及几名帮凶,宣判死刑,立即执行。行刑之日,人山人海,观者如堵,足显破获邪教,杀了首恶,真是大快人心。
而陈姨,因四处宣传,拉人去听传道,而被定为邪教骨干一方堂主。她并没有深入邪教核心,罪恶不彰,只能算是一时糊涂,受了蒙蔽,成了“可以教育好的人”。于是经过隔离反省、一连串的批斗、写不完的检查,直到认为她真正革心洗面悔过自新后,取消了她营业员的职务,调到后勤,去做杂务去了。
巴郎 记于2020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