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B
哪一本是公派护照
六上成都三上北京:
签证堪比上青天,花旗之路远无边。
暗渡陈仓出奇兵,乘风破浪只往前。
收到纽约大学(NYU)的录取通知和签证申请表,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美国成都领事馆臭名昭著。听说开馆以来,除公费公派的留学生外,自费(含自费公派)的留学生拿到签证的屈指可数,领事馆签证是按地区划分的,西南数省均属成都领事馆别无选择。
拿着纽约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有关材料到重庆市公安局非常顺利地办好了护照。接着,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去成都的夜火车。十八年前(1969) 第一次赴蓉也是同样的火车。文革时期,和三元同学来了个说走就走的爬车行动。不买票,吊在火车外面的把手上勇敢地到达成都。想到这里似乎又有了点底气。
车轮哐当哐当有节奏地响着,车窗外黑乎乎的,偶尔有少许灯光闪过。坐着也无法入眠,半睡半醒。不知不觉,曙光初现,已到成都。心中暗想,如果签证也像这一路就好了。
成都领事馆在錦江宾馆的二楼,有单独的进口。星条旗高高飘扬,还有两个中国卫兵一左一右站岗,神情严肃。当年即无电话更无网络,赴蓉前并不太清楚领事馆的办公时间。情况打探清楚后,就去老友家挂单。
次日起来,阳光明媚。二月中的锦官城真还是春风暖日。不知道前晚可有好雨。骑上老友的自行车直扑领事馆。时间还早,领事馆门口空无一人,还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
出示护照和申请表后,有工作人员让进去。领事馆比较简陋。没有什么小窗口呀扫描器之类的东西。好像就是一间大房。领事是否还有一个小房间记不清了。
领事(John Cook)大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人男子。交上申请材料后,坐在对面桌子的他翻了一下,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不到一分钟,啪的一声在护照后面盖了一个214B的章,拒签。时间是一九八六年二月十四日。
一桶冰水从天灵盖淋到脚板心,冰透了。脑海一片空白。怎样走出领事馆的完全没有了记忆。坐在领事馆外面的长椅上,两三个小时后,才发现太阳怎么是黄色的!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不断地问自己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星条旗还是那样哗啦哗啦地随风飘扬。只是一下子怎么变得那么刺眼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美好愿望在每个人的心里永远是占上风的。总是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少数。可现实又是那么的残酷无情。虽说还不至于有了断自己的心情,但这当头一棒可是打得真狠,双眼直冒金星。
到成都签证前就听说过,最怕的就是护照后面被盖上一个214b 的章,意思是说申请人有移民倾向。根据美国法律,完成学业的学生都应该返回自己国家。如果领事认为申请人不是去读书,而是想移民就可以拒签。
为此在签证前,专门请当时工作的重庆药剂学校出具两份证明:一份是工资证明, 另一份是回国后继续回校工作证明。此外,还去重庆师范学院开了一张回国后去重师工作的证明。想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会回中国吧。不知道是不是画蛇添足。
当头一棒着实不轻。但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特别是七七年高考洗礼的人。字典中可没有轻易放弃这几个字。分析了第一次面试的情况后,于二月十八号在药剂学校开了家庭情况证明,也就是有家有口。不仅如此第二天还在父母单位-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开了一张有双亲的证明。
这下行了吧! 有家有口,还有高堂健在。家庭关系总不是那么容易切断吧。开好证明后,本打算立刻去成都。后来又想还是等几天再说。说不定会换一个领事。
不久又怀着希望踏上了征途。一路无语。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断地问 行还是不行? 行还是不行? 车窗外的景致已无新鲜之处。已经看过两次了。
抵蓉后轻车熟路,就去了领事馆。递交申请材料后,被叫进去一看。遭了不是怨家不聚头,还是那家伙。啪的一声! 护照又被扔回来了。不用说,结果已经知道了。时间是三月十二日,离上次签证是二十六天。
被打第二次就没有第一次那么痛了。也不急着回重庆。就在领事馆门口呆着,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签到证。说不定可以学点经验。可晃悠了大半天,就没看见有人来签证。
中午过后,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也不进去。像我一样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交谈后方知她是从贵阳来签证的,打算去美国读化学。一样被拒签了。之前还以为文科签不到,现在看来学科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已经在领事馆晃悠了好几天了。据她所知,第一,来签证的人很少,第二,也没有看见过任何人拿到签证。
现在反过来想,八六年的中国是如何的贫穷,而西南又是贫穷中最落后的地区。领事大人害怕穷人们都跑到美国去享受福利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可是贫穷问题是国家的问题。小老百姓又做得了什么呢?
两次失败并没有被打怕。回渝后分析了一下。看来开证明的方法是行不通了。还有其他途径吗?是不是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其实当时的经济情况在国内算是比较好的了。两人工资近两百元。外加,翻译科普文章差不多也有八十元多的稿费。每月就有近三百元收入。而当时工厂工人两人工作也就一百元左右。如果去美国,那就是穷人一个,要重打锣鼓另开张的。值得从零开始,重新奋斗吗?
很多年后若干人问过为什么来美国? 回答是想出来看看世界, 当年的花旗国可是西方民主社会的灯塔。人生要活得精彩。另外,从小因眼睛不好被人瞧不起,所以血液中也流着不服输的因子吧。两次失败反而激发了这种因子。
人到了拼命的时候,荷尔蒙分泌特别旺盛。脑筋也就转得特别快。中国人帮不了忙,那就找外国人。不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吗! 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一下还是自己想到。马上写信给纽约大学未来的导师珀金森教授说明了签证的困难情况,并请他给领事去信说明为什么我去跟他学习。
信寄出后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素昧平生,一个美国大教授会管芝麻大小的閑事吗? 想不到的是,他四月七日就给成都领事馆去信,并同时告知信已寄出。真是遇到贵人了。
又抱着一线希望,三上成都。四月二十五日,又见到了那位领事。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他呀! 装模作样地多问了几个问题。接着啪的又一声。回你的重庆去吧! 看来外国人也帮不了忙了。已经三次被拒签了。心也开始麻木了,不觉得那么痛了。再想想办法吧!
屡战屡败当然不好受。但并未因此而放弃。出国留学有三种形式: 自费留学,自费公派和公费公派。签证类型也不一样。自费执F-1签证,没有回国服务两年的要求。而公派执 J - 1签证。即学完后必需回国。这样,从理论上来说,公派被拒签可能性要相对小很多。虽然知道自费公派在成都领事馆也不好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自费公派必须执公派护照,是由外交部签发的。自费护照由公安局签发。两种护照封面的颜色不一样。由于药剂学校太小。不具备公派的资格。就必须找一个大单位。当时调动本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得到了药剂学校和父母工作单位,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的大力支持。很快就调到了建院。
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直属建筑工业部。所以要去北京办护照。八六年可没有几个重庆人坐过飞机上北京。白市驿机场大概就一班机吧。不仅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且也有买不买得到机票的问题。三天两夜的特别快车就不错了。火车上的情景现在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只记得走到建工部大楼时被镇住了,好大的衙门。两块大牌子一左一右,门口有站岗的卫兵。在北京等了几天拿到由外交部五月十二日签发的公费护照立马返渝。又是坐了三天两夜。卧铺坐不起呀!
五月二十八日再次来到了领事馆。心想公派(J-1签证)必须回中国。没有理由拒签了吧! 殊不知又是啪的一声。这下子是碰上这辈子的冤家了吧! 怎么都不行。要是有枪的话,恨不得拔出来给他一枪。不过打死他也出不去,没用!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不,是第五次。前面还有一次是因为钱在路上被偷了,没法买火车票就回去了。
回渝后还是不甘心。人总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分析总结后一致认为问题在经济担保人太穷。纽约大学给了我学费,但没有给生活费。内子大姐找的担保人本生是一个博士生。一年才九千多美元,还有家有口。哪有能力担保呀!完了! 这下子可真卡死了。上哪里去找有钱的担保人呢!
实出无赖,父亲只好给在美国的堂姐堂兄写信试试看。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希望不大。因为都比父亲大很多,没有一起长大,抗战时期又不在一起。虽然他们都曾经风光过,但都已经老了。果然不出所料,回信告知,已退休无法担保。看来这是一个死结了。
人在困难的环境中就像是在一个黑黑的洞里行走。洞口也许就在不远处,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你可以停下来留在黑暗中,但如果坚持一下就可能看到亮光。已经五上成都了,虽然还没有看到亮光,但也不可以放弃吧!
八六年注定了是改革开放中的一个重要年份。国门是越来越打开。越来越多的留学生会走向世界。虽然我屡战屡败,内子还是在八六年夏天申请了纽约大学。并和我一样有学费奖学金,没有生活费。
由于前车之鉴,暂时没去成都领事馆。就在此时峰回路转,北京传来了好消息。与中国四大现代作曲家谭盾等人同学的,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小舅子顺利地在八月拿到了赴美签证。我们被告知北京比成都好签。心中又开始有了希望。
小舅子抵美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为内子找到了一个有力的担保人。同时得知获得过全国青年琵琶比赛金牌的弟妹,具有极强的社会活动能力。据说,还能找到大使馆里的人帮忙。
当下决定暗渡陈仓,内子绕过成都直接去北京签证,与此同时我再去成都领事馆碰碰运气。不用说了,结果是一胜一负。在弟妹的帮助下,内子马到成功,而我又是落荒而逃,得到了另一个214B.
六上成都均以失败告终。不过俗话说失败乃成功之母。没有我的失败哪有内子的成攻呢! 不仅如此,从内子的签证情况不是也看到了成功的曙光了吗!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不是喜欢暗渡陳仓吗?也可以学学诸葛亮吗! 绕过成都到北京去签证。
重新去北京签证必须首先漂白。也就是说材料必须是全新的,没有任何在成都签证的痕迹。还好当年互联网刚刚出现。北京大使馆与成都领事馆没有网络连接。但是必须满足四个条件: 1.需要纽约大学一份新的 I - 20。2.需要一本由北京签发的新护照。3.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财力雄厚的担保人。4. 有在北京工作的单位证明四者缺一不可。
有了前面签证的经历,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多了。纽约大学新的 I - 20在十月三十日发出。北京新办的护照上盖的是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十月三十一日的大印。最重要的是小舅子在自己都没安定下来的情况下,搞到一个强力担保人。说到这里,感激之情不由而生。虽然是至亲,也不是每个家里人能做到的呀。
担保人情况如下: 医生和美术老师夫妇。1040表上收入为$73,512.00美元。 此外,还有房产三十多万。银行存款若干。每月我的生活费是$950.00美元。这样的实力在当时是很高了。要知道1986 年纽约市公立老师的年薪才一万多一年。
一切都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又来到了京城。人呢都是一次经蛇咬十年怕井绳。似乎这一切看起来是天衣无缝,但心里还是在打鼓。周瑜火攻破曹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恐怕也需要借东风了。只有这一次机会。
殊不知东风就在这四九城里,妻弟媳妇来自上海,在文艺界摸爬滚打若干年能说会道。借丈母娘的话来说,可以把树上的麻雀哄下来。签证不就是面试吗。就是一场演出。那么,先练习一下:她扮领事,我是申请人。上台演出前不就要先彩排几次吗?我的工作单位是中国音乐年鉴编辑部。单位地址是东直门外左家庄新源里。
与担保人的故事是,有一次在中国艺术馆碰到了担保人- 美术老师。她热爱中国美术,来北京游览,后成为了朋友。当知道要去美国学习,非常愿意做我的担保人。我这里有她画的中国画 - 大虾。同时,弟妹告诉我她会想办法把申请材料递到外号叫小胡子的领事(关系户)手上。不用担心放松就好。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在弟妹的陪同下,坦然地走进了美国大使馆。说起来也是老司机了,没有那么恐惧。不像成都,签证的人可真不少,还排队叫号。因为有备而来,心里觉得应该有一定的把握。在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又觉得不是那么踏实。在拿到签证前,都可能有变数,凡事都有万一。
不久就叫到我的名字到某号窗口。领事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白人。是不是留有小胡子真没看清楚。用中文问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我们事先准备好了的问题,所以对答如流,态度坦然。还把担保人画的大虾给他看。不久,听到里面啪的一声,心里一惊,难到又是...? 随即看到他递了一张小条子出来,没有还护照。
这一刻,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一切都明白了。好像又有那么点不真实,有些晃若如梦。幸福来的太突然,一下子觉得北京的秋天是那么美好。天是那么的高,天也是那么的蓝。大使馆前面的星条旗也变得那么顺眼。
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成语来形容这六上成都三上北京差不多一年的奋斗。是 皇天不负有心人呢? 还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还是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一句话,只要能够坚持总是会有希望的。此刻,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老天爷真的开眼呢!
花絮:
其实在第一次签证前还去过成都。目的是到四川省图书馆查找美国哪些大学为国际学生提供奖学金。如果没记错的话,钟水饺就在附近,步行可至。中午吃完水饺,下午继续查找。整个四川省,或许整个西南地区,只有一本厚厚的美国大学指南。
六上成都也没有白跑。十一月中,岳父大人收到奥斯丁某人的邀请赴美为其治疗脑癌。在成都中医学院拿到硕士学位的四姐想借此机会以医生助手的身份申请签证。
陪同岳父大人又去了成都。在了解到四姐的情况后,灵光一闪,认为以岳父年纪太大,路途上需要有人照顾的理由申请签证更为妥当。四姐手上开具的成都中医学院的各种相关证明就不用了。
还是那间大房子,不过这次进去的不是我。不到一会儿,两人高高兴兴的出来了,马到成功。四姐比我还早拿到签证。人都乐开花了。当然也为她高兴,心想可能是去北京签证的好兆头。这么多趟上成都,总算是可以收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