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太门西》：山上长弓 著
第81章：国破家亡(2)
呙彦把小长老推到城墙凹口，叫两个士兵把小长推挡在凹口，面向城下的宋兵。呙彦对小长老说：“你就在这里对宋兵施法，大师神灵附身，自有佛祖保佑，不用担心弓弩飞石伤着你这尊活佛。”
这次李煜也没有干预，他也想看看小长老到底有没有借调天兵的法力，如果小长老能够驱使神仙，就不怕箭矢飞石。
小长老半个身子暴露在城墙凹口外，箭矢在身边飞来飞去，吓得他大喊：“国主，不是这样的…哎呀呀！” 他突然惨叫，“中箭了，国主救命，救命呀！”
小长老胸上中了一箭，紧接着又中一箭，“哎呀！哎呀！哎呀！…” 接连中箭。
两个士兵从后面推着小长老，小长老动弹不得，就是个活靶，宋军不射他射谁？不一会儿小长老就被射成了一个刺猬，一命呜呼了。
李煜这才彻底几醒悟，这个和尚就是个凡人，哪能借调天兵天将，纯粹是在欺骗他，把他当成一个傻瓜了。
李煜心中难过，手一摆转头离去，两个士兵把小长老的尸体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关于小长老之死，有野史记载，小长老的真身，也就是那个叫江正的北宋奸细，其实并没有死，死的只是个替身，真人逃回了宋国，还当了官。
这件事对李煜的打击很大，上次是皇甫继勋，这次又是小长老，两人都曾经是他最依重的人，结果两人都在欺骗他。特别是这个小长老，他是李煜的精神依托，原来却是个骗子。
李煜精神崩溃了，他问自己为何要出宫，他两次上城楼，两次遭受重大打击，两次撞上呙彦这个杀神。如果自己呆在深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他自欺欺人的想。
这次还有一件让李煜震惊的事，那就是宋军的强大，那种惊天动地的攻势太震撼了，这可是他亲眼所见。再看看精疲力尽，面黄肌瘦的南唐军，金陵还能守多久？
李煜是个仁慈的帝王，他不想百姓再跟着他受苦，也不想士兵们再白白的送死，金陵落陷是迟早的事，何必再做无谓的牺牲。
李煜回宫后在太庙跪了一夜，向爷爷烈祖、父亲元宗和历代列祖列宗请罪，请祖上宽恕他这个失去江山社稷的不肖子孙。他已经决定向宋军投降了。
这是个非常痛苦的决定，李煜不想再打仗了，宁愿把金陵交给宋国，只要宋军答应不伤害他的子民就行了。
李煜自书降表，让陈乔交给曹彬。
但陈乔出宫后就把降表撕了，扔到水沟里。陈乔是个倔老头，要让他投降不可能，宁愿死也不投降。
李煜这个可怜的国主，臣子们都敢跟他对着干，一心想投降的皇甫继勋和绝不投降的陈乔都把意志凌驾于他这个国主，这个国主当得真够窝囊的。
北宋开宝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宋军终于攻破金陵城。
陈乔匆匆赶来向国主报急，说宋军攻破西城门，呙彦身中数箭，力战而亡。宋军冲进城，马诚信带领唐军余部正与宋军巷战。
李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宋军怎么又攻城了？前天我不是让你把降表交给曹彬了吗？我还在等曹彬派人来商谈投降事宜。”
陈乔说：“臣有罪，臣沒有把降表交给曹彬。”
“什么？” 李煜指着陈乔，“你！你！你！” 说不出话来。
陈乔说：“战败是亡国，投降也是亡国，与其把江山拱手相让，不如决一死战。”
李煜大喊：“陈乔！这不是你的江山，你岂能擅自替朕做主？”
陈乔说：“臣自知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诛，所以臣也是来向国主辞别的。”
说完跪下，“陈乔世受君恩，三朝拜官，无以为报，唯以死尽忠。陛下，臣已想好，臣死了，陛下就将拒不降宋的罪过推到臣身上，说是臣蒙蔽陛下，处处阻拦，撕毁降书，或许宋太祖赵匡胤能够见谅和善待陛下。陛下，这是老臣最后能为国主所做的了。”
陈乔老泪纵横，磕了三个头，起身毅然离去。
“陈乔！” 李煜伸手去拉，陈乔挣脱，朝殿外奔去。
李煜怔怔的看着陈乔离去，百感交集，恐惶悲哀。
不一会有人来报，说陈乔在偏殿办公的地方自缢而亡，李煜立时瘫了。
这时掌管羽林军的卫尉卿陈大雅来报，说马诚信战死，宋军正向皇宫方向逼来，他和羽林军会拼死守卫皇宮，战至最后一人。
陈大雅临走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皇宫，也无力护着国主冲出去，只是尽忠职守，死而后已。
陈大雅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战，不可能生还，于是留下绝笔：
胡柳陂中过，令人念战功。
兵交千骑没。血染一川红。
朱氏皆豚犬，唐家尽虎龙。
壮图成慷慨，掷剑向西风。
然后带着羽林军和宫廷卫士，守在皇宫门口。
李煜见这些视死如归的将士，还有宁死不降的老臣陈乔，作为一国之主，难道不该有点君主的尊严吗？与其做一个忍辱偷生的亡国奴，不如有尊严的死去，这样也有颜去面对列祖列宗。于是下令把金銮殿堆满柴草，一旦宋军攻进来，他就点火自焚，与南唐的江山社稷共存亡。
在李煜身边的朝官们哇哇哇的哭了起来，纷纷劝说国主，也不知道是为国主难过，还是怕自己也被火葬了。
李煜下了决心，他又让人把后宫黄保仪叫来。黄保仪貌美聪慧，能书会画，是个才女，掌管宫中书籍，是李煜后宫中唯一有女官品位的妃子。李煜的藏书有上万卷，收藏了大量古籍和王羲之、柳公权等名家的墨迹。
李煜告诉黄保仪，一旦宋军攻进皇宫，就一把火把书画全部烧了。这些收藏都是李煜极为珍爱之物，他要带走。
皇宫不远处有一个叫《净德庵》的尼姑院，里面的尼姑都来自于皇家贵胄。尼姑们听闻国主要自焚，也在院中架起柴薪，一旦皇宫起火，也点火自焚，宁死不受辱。
宋军大举涌进城，南唐百官纷纷投降，对宋军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剩余的南唐兵也放弃了无谓的抵抗，缴械投降。
南唐官员也不是人人都怕死，也有个别很硬气的。有个大臣叫钟蒨，他不但不投降，还身穿朝服，与全部族人留在家中，等着宋军来。宋兵闯入宅中，钟蒨拒不投降，还指骂宋兵。宋兵个个都杀红了眼，一涌而上，大开杀戒，钟蒨全族被灭。
曹彬知道后，心想南唐还有钟蒨这种狠人，自己不要命，还把全族搭上。
听说钟蒨还留下了一首绝命诗，名曰《别诸同志》：
随阳来万里，点点度遥空。
影落长江水，声悲半夜风。
残秋辞绝漠，无定似惊蓬。
我有离群恨，飘飘类此鸿。
曹彬感叹，江南真是文脉底蕴深厚，文官武官都能写诗作词。但是写诗不能代替打仗，如果江南朝野能用点写诗的精力来习武，也不至于常年挨打。或许是江南这方水土太养人，南方人沒有北方汉子彪悍，所以历来都是北方王朝统一南方，无一例外，这也是天数吧。
曹彬令人收敛安葬了钟蒨及族人，这样的忠义之士不该任其曝尸街头。
现在只剩下皇宫了，各路宋军直奔皇宫，争先恐后要捉拿南唐国主，抢夺头功。
陈大雅和羽林军沒有退缩，在宫门外与宋军展开一场血战。这些都是誓死效忠国主的死士。
但这只是徒劳，成千上万的宋军扑上来，这些都是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兵。南唐羽林军虽然英勇，但在强大的宋军攻击下，一个个倒下。
陈大雅也多处受伤，浑身是血，仍然死守在宫门前，发狂似的拚命砍杀，身前堆了不少死伤的宋兵。
一个宋军将领见状，策马奔杀过来，手中长枪一抖，噗嗤一声扎进陈大雅胸膛。这个将军非常凶猛，力道惊人，连人带枪把陈大雅活生生的钉到宫门上。
陈大雅在命终一刻，奋力把手中的剑掷向宋军将领。宋军将领来不及躲闪，被飞剑扎在胸上，人飞了出去。
陈大雅掷这一剑拼尽了生命的最后之力，死得正如他绝笔所愿：“壮图成慷慨，掷剑向西风。”
陈大雅被挂在皇宫大门上，面向西天，慢慢的闭上了眼，国主，臣不能保卫你了！
宋军默默的看着被长枪钉在门上的陈大雅，被他的气势所震。
宫门被打开，宋军正要一涌而入，曹彬令到，停止进攻，没有他的命令准也不准擅自进入皇宫。
南唐国主是帝王，帝王应有帝王的尊严，这些大兵一窝蜂的冲进皇宫，眼见金银珠宝，古物字画，后宫嫔妃，怎能控制得住？
曹彬想再给李煜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归降。
大势已去，李煜知道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他再次来到太庙，辞别祖宗，对着祖宗碑位痛哭流涕，江山社稷在他这个只知琴棋书画，不识铁马干戈的不肖子孙手上丢了。他惭愧，愧对列祖列宗，愧对锦绣山河，愧对黎民百姓。
辞别祖宗后，李煜又来到后宫，面对众嫔妃，垂泪告别，后宫哭声一片。
这时教坊奏起了离别曲，给他送行了。
李煜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凤阁龙楼，亭台水榭，玉树琼枝，心中无限留恋，万般不舍。
李煜一下就觉得自己苍老了，腰弯曲了，鬓发白了，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曹彬和一众宋军将领在宫门外等候，副帅潘美问曹彬：“南唐国主不会自尽了吧？如此我們岂不是不能活捉他了。” 语气有点担心。
曹彬笑说：“不会的，如果他真有骨氣，早就和臣子一起自殺殉国了。”
还是曹彬了解李煜，果不出曹彬所料，李煜没有自焚，出宫投降来了。
李煜确实打算自焚殉国，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点火了，但终究下不了这个狠心。也有一说是臣子们拉着国主不让他死。
李煜肉袒出降，去掉上衣，光着膀背，佝偻着身躯，双手捧着玉玺，步履沉重的走向受降的宋军将领。
肉袒出降是以最卑微的方式向征服者臣服，请求宽恕，甘愿为奴。
李煜身后跟着张洎等一众南唐臣子，张洎和陈乔是李煜的左膀右臂。张洎常对李煜说，如果国家失守，他和陈乔两人将为国赴死。但当金陵沦陷，陈乔慷慨赴死，张洎却投降了。
李煜来到曹彬和宋军众将领面前，双膝跪下，双手把象征着皇权的玉玺高举过顶，献出玉玺，低头谢罪。
跟随着李煜的南唐众臣也一起跪下。
在千万宋军的见证之下，曹彬接过玉玺。
南唐王朝结束了！三千里江山，四十年家国，从此烟消云散，成为历史。
李煜泪流满面，南唐众巨子也失声痛哭。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宵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巨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唱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李煜留下的这首《破阵子》正是当时情形的写照，是亡国之痛的千古悲歌。
李煜投降还造成一件惨事。李煜告诉管理书库的黄保仪，一旦宋军进宫，就把书库烧了。李煜的意思是如果他死了，黃保仪就用这些书为他陪葬。但李煜没有死，这些书就不用烧了。
也不知道是李煜沒有说清楚，还是黄保仪听错了，黄保仪见宋军进宫，就真的一把火把书库给烧了，上万册珍贵的古籍书画毁于一旦，那些王羲之等名人的真迹化为乌有，这是中华文库的重大损失。
还有更惨的，《净德庵》的尼姑们见皇宫起火，以为国主自焚殉国了，也点燃了院内堆积的柴薪，八十多个尼姑活活烧死，真是惨不忍睹。
…
金陵沦陷后，由于曹彬的抚民安民政策，不准烧杀抢掠，金陵的民生迅速恢复，士农工商又忙碌起来。
秦弱兰也变戏法般的出现了，也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她都躲在什么地方。
秦弱兰气色红润，神采奕奕，金陵的大战似乎对她没有一点影响，想必是躲在了一个储备了不少粮食的安全僻静处，吃得香，睡得好，一点没有亏待自己。
这段时间她靠做发财梦打发时间，每当想起皇甫继勋的巨额家产全部据为己有，她就抑制不住的傻笑，过去吃的苦都值了。
秦弱兰在躲藏起来之前就对自己的各店铺做了安排，大多临时关闭，只留下几人看店，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启这些店铺。
为了让这些店铺尽快重新开张，秦弱兰忙得不可开交，但心情甚好。金陵战后重建，需求旺盛，店铺复业后银子肯定会像水一般流进，她能不高兴吗？
秦淮河的青楼妓院也开始热闹起来，宋朝的新贵成了常客。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官员散了，新朝的权贵又来。秦弱兰用心侍候，极力巴结攀附，这些人都是她将来用得着的关系。
近来都是利好消息，一切顺风顺水，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兰香楼》又将是金陵权贵聚集之处，她秦弱兰又将是金陵呼风唤雨的名流。
秦弱兰站立在兰香楼廊台，凭栏远眺十里秦淮，心中感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轮换的王朝不变的戏，南唐灭了、帝王去了、将相没了，十里秦淮仍然纸醉金迷，兰香楼仍然独领风骚。这些年她大起大落，就像是一场梦，一梦醒来，自己成了金陵首富，老天对我不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