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权书》原文及译文(下)

(2023-12-02 09:43:44) 下一个

孙武第六

【原文】
求之而不穷者,天下奇才也。天下之士,与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几人?求之於言而不穷者几人?言不穷矣,求之於用而不穷者几人?呜呼!至於用而不穷者,吾未之见也。
【译文】
连续向他提出问题而难不倒他,这样的人就是天下的奇才了。同天下的士人谈论用兵的事,而说“我不会用兵”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在这些人中,向他连续提出问题而难不倒他的,又能有几个?在理论上难不倒他,但用他来领兵打仗而能够始终不遭到失败的,又能有几个?哎!至于说领兵打仗而能始终不遭到失败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哩!
【原文】
《孙武》十三篇,兵家举以为师。然以吾评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书论奇权密机,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书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为人,必谓有应敌无穷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与书所言远甚。吴王阖庐之入郢也,武为将军。及秦、楚交败其兵,越王入践其国,外祸内患,一旦迭发,吴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无一谋以弭斯乱。
 
【译文】
孙武写了《孙子兵法》十三篇,后世所有的军事家都把他当作老师来崇敬。依照我的看法,孙武是谈论兵法的杰出人物,他的书论述奇特、权变、秘密、机智这些用兵的技巧,真是神出鬼没,妙不可言,自古以来那些谈论用兵的著作、极少能比得上的。因而揣测他作为出色的军事家,一定具有应付敌人的无穷才能,不知道他领兵打仗却不能每战必胜,而且和他在书中谈的相距甚远。当吴王阖庐攻入郢都的时候,是以孙武为统帅的;等到秦国和楚国联合打败吴国的军队,后来越王勾践又率大军践踏了他的国家,外祸内患一旦接踵而来,吴王奔走而不及自救之时,孙武却对消除这些祸乱一筹莫展。
【原文】
若按武之书以责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於敌,则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听包胥之言,出兵救楚,无忌吴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战〉曰:“久暴师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还,可谓久暴矣。越人能无乘间入国乎!其失二也。
【译文】
假如依据孙武自己的书来责求他的过失,大概有如下三条:《九地篇》说“把威武加在敌人头上,就要使他不能同别国结交。”然而孙武却使秦国能够听到申包胥的话,出兵援救楚国,对吴国没有忌惧之心;这就太不威武了。这是孙武的第一条过失。《作战篇》又说:“长久出兵在外,就会使军队疲惫,挫伤锐气,力量耗尽,物资枯竭,那样别国就会乘你危机时而起兵进攻你。”而孙武在吴王阖庐九年冬季攻打楚国,到十年秋季才返回,可以说是“长久出兵在外”了,越国人能够不乘其国内空虚而攻入吴国吗?这是孙武的第二条过失。

【原文2】

又曰:“杀敌者,怒也。”今武纵子胥、伯嚭鞭平王屍,复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敌,此司马戎、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仇吴也。勾践不颓旧冢而吴服,田单谲燕掘墓而齐奋,知谋与武远矣。武不达此,其失三也。然始吴能以入郢,及因胥、嚭、唐、蔡之怒,及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盖亦鲜耳。夫以武自为书,尚不能自用,以取败北,况区区祖其故智余论者而能将乎?

【译文2】

《作战篇》又说:“战士奋勇杀敌,是由于愤怒。”孙武纵容伍子胥、伯嚭鞭打楚平王的尸体,发泄一个匹夫的私忿,用对敌人的侮辱来激怒敌人;这就是司马戌、子西、子期所以用誓死的决心来向吴国报仇的原因。勾践攻占吴国,不去毁坏吴王的祖坟,而吴国人民却顺从他。田单欺诈燕军,使他们掘了齐人的坟墓,因而激起了齐国人民的奋发斗争精神。他们的智谋远在孙武之上。孙武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他的第三条过失。但是当吴军开始讨伐楚国时,能够很快就攻入鄂都,正是由于利用伍子肯、伯嚭、唐国、蔡国对楚国的愤怒和楚国子瓦的不仁,孙武的功绩也是很少有的。孙武自己写的书,尚且不能自己熟练运用,因而遭到这样的失败,更何况那种愚蠢地只知学习孙武的某些过时的教条、理论皮毛的人呢?怎么可以用他们来领兵打仗呢?

【原文】

且吴起与武,一体之人也,皆着书言兵,世称之曰孙、吴。然而吴起之言兵也,轻法制,草略无所统纪,不若武之书词约而意尽,天下之兵说皆归其中。然吴起始用於鲁,破齐;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复霸。而武之所为反如是,书之不足信也固矣。

【译文】
吴起与孙武是一样的人,都著书谈论兵法,世人将他们并称,叫做“孙吴”。然而吴起书中谈论用兵,不注重法制,文字粗糙简略,没有统领全书的纲纪,不及孙武的书语言精练而意思详尽,天下所有的用兵理论都可在《孙子兵法》中找到最终的本源。但是,吴起开始被鲁国任用,就大破齐军;后来到了魏国,又能战胜秦国军队;到了楚国后,使楚国再次称霸诸侯。可是孙武的所作所为,反而造成了那种失败的结局,可见书上的理论本来就是不能够完全信赖的。
【原文】
今夫外御一隶,内治一妾,是贱丈夫亦能,夫岂必有人而教之?及夫御三军之众,阖营而自固,或且有乱,然则是三军之众惑之也。故善将者,视三军之众与视一隶一妾无加焉,故其心常若有余。夫以一人之心,当三军之众,而其中恢恢然而犹有余地,此韩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善也。故夫用兵,岂有异术哉?能勿视其众而已矣。
【译文】
假如在外面指使一个男仆,在家里管理一个侍女,这是一个没有才智的普通人也会做到的,难道还一定要别人来教导吗?至于率领三军这样众多的人,关闭营门以求自固,有时还是会发生骚乱,这是由于三军人数太多,使自己思想产生迷乱的缘故。善于治军的将帅,指挥三军那样众多的人,和使用一个男仆、一个侍女并无多少区别,所以他的心力经常有余裕。以一个人的心胸,来承当统帅三军这样众多士兵的重任,还总是觉得其中宽宽的尚有余地,这就是韩信所说的“领兵越多越容易办”的原因。所以,用兵难道有什么特别的道术吗?只不过是能不为士兵的人数众多所困惑罢了。

 

子贡第七

【原文】
君子之道,智信难。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见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则举而弃乎信。吾则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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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君子立身处世的原则中,机智和诚信是最难同时做到的。诚信是用来端正机智的,而机智常常至于不端正;机智是用来通达诚信的,而诚信常常至于不通达。所以君子对此应当谨慎。世俗的儒士们都说:“只用机智就可以成事。”人们看到只用机智就可以成事,于是就全都抛弃诚信。我却要说:“虽然只用机智就可以成事,但是不讲诚信,机智用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继续使用了。”
【原文】
子贡之以乱齐、灭吴、存鲁也,吾悲之。彼子贡者,游说之士,苟以邀一时之功,而不以可继为事,故不见其祸。使夫王公大人而计出於此,则吾未见其不旋踵而败也。吾闻之:王者之兵,计万世而动;霸者之兵,计子孙而举;强国之兵,计终身而发:求可继也。子贡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
 
【译文】
子贡用机智使齐国生乱、吴国灭亡、鲁国保全,我对他这种做法感到可悲。像子贡那样的人,不过是游说之士罢了,他苟且贪求一时的成功,而不以能够长久使用为目的,所以他预见不到这种做法所将带来的灾祸。假使王公大人的计策都出于机智,那么我还未曾发现他们不马上就跟着失败的。我听说:“称王天下的人,他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万代的利害时才会动用;称霸天下的人,他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子孙的利害时才会动用;强者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自己终身的利害时才会动用。”所以如此谨慎,就是希望成功的措施以后还可以长久使用。而像子贡这样用兵,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能够再使用了。
【原文】
故子贡之出也,吾以为鲁可存也,而齐可无乱,吴可无灭。何也?田常之将篡也,惮高、国、鲍、晏,故使移兵伐鲁。为赐计者,莫若抵高、国、鲍、晏吊之,彼必愕而问焉,则对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鲁,吾窃哀子之将亡也。”彼必诘其故,则对曰:“齐之有田氏,犹人之养虎也。子之於齐,犹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齐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惧肘股之扞也。今子出伐鲁,肘股去矣,田氏孰惧哉?吾见身将磔裂,而肘股随之,所以吊也。”
【译文】
子贡的那次出使,我认为既可达到保存鲁的目的,又可以使齐国不发生内乱,也可以使吴国不至于灭亡。为什么这样讲呢?当时田常正准备篡夺齐国政权,害怕高氏、国氏、鲍氏、晏氏的反对,所以派他们带领各自的军队去讨伐鲁国。如果替子贡打算,不如到高氏、国氏、鲍氏、晏氏那里去故意表示哀悼。他们一定会感到惊讶,并问这是为什么。那就回答说:“田常派你们的军队来攻打鲁国,我看到你们快到灭亡了,所以来表示哀悼。”他们一定还要追问原因。那就回答说:“齐国有田氏,就像有人在自己家里养只恶虎一般。你们对于齐国,就好像人的四肢对于身体一样重要。田氏想要吞掉齐国的野心由来已久了,然而一直不敢把他的野心付诸实现,原因就是惧怕遭到你们强有力的反抗。现在连你们都出来攻打鲁国,就像是齐国的身体失去了四肢,田氏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我看身体将要被割裂,而四肢也要跟着死亡,所以来向你们表示哀悼。”

【原文2】

彼必惧而咨计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趋鲁,压境而止。吾请为子潜约鲁侯,以待田氏之变,帅其兵从子入讨之。”彼惧田氏之祸,其势不得不听;归以约鲁侯,鲁侯惧齐伐,其势亦不得不听。因使练兵搜乘以俟齐衅,诛乱臣而定新主,齐必德鲁,数世之利也。吾观仲尼以为齐人不与田常者半,故请哀公讨之。今诚以鲁之众,从高、国、鲍、晏之师,加齐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势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赐之不出於此也。

【译文2】

他们听了一定会感到惊惧,并且询问对付的计策。这时子贡便可以乘机教导他们说:“你们可以把军队全部开向鲁国,但到边境就停下来。请允许我秘密地替你们去约好鲁侯,等到田氏在国内发动叛变时,让鲁君率领他的军队跟着你们一起到齐国去讨伐田氏。”站在齐国立场上来考虑,他们惧怕田氏将会加害他们,势必不能不听从子贡的安排。然后子贡再返回鲁国,和鲁君商定协约。鲁君因为害怕齐军攻打自己,势必也不能不接受子贡的计划书。因而乘机让鲁国训练士兵、检阅车马,等到齐国发生内乱,便派军队去诛杀乱臣,安定新的国君。齐国一定会感激鲁国的恩德,这对鲁国以后几代人都是有利的事。我看当时仲尼曾认为齐国人中有一半是不赞成田常的,所以他请求鲁哀公讨伐他。如果真的用鲁国军队,和高氏、国氏、鲍氏、晏氏的军队一起,再加上齐国反对田常篡权的那一半人,来共同讨伐,就可以攻入齐国的京城,在街市上把田常车裂处死。在当时的形势下,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可以成就很大的功绩。可惜啊!子贡没有采用这种策略。

【原文】
齐哀王举兵诛吕氏,吕氏以灌婴为将拒之。至荥阳,婴使谕齐及诸侯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今田氏之势,何以异此?有鲁以为齐,有高、国、鲍、晏以为灌婴。惜乎!赐之不出於此也!
【译文】
齐哀王发兵讨伐吕氏,吕氏命令灌婴率军前去抵抗。到了荥阳灌婴派使者去说服齐哀王和其他诸侯联合起来,等待吕氏发动叛变,然后共同讨灭他们。田常所处的形势,和吕氏没有什么不同,当时的鲁国好比汉朝时的齐国,当时的高氏、国氏、鲍氏、晏氏则好比灌婴等人。可惜的是,子贡并没有采取这样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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