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市被解放军围困至1949年1月,傅作义将军请邓宝珊出城和解放军谈判。邓宝珊就是抗战时期,在兰州赠送龙骨章料给张大千的人。他作为傅作义的全权代表,和共产党军队达成协定,签署了《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
从1月22日开始,傅作义的部队出城接受改编。2月3日,解放军举行入城式,北平市民在围困中提心吊胆地过了近两个月,终于松下一口气。
解放军是从永定门进的城,崔开元反正闲着无事,就上大街去看热闹。俞杰、李本昭、赵宗烈、戴崇和、陈万龄也都去了。
解放军战士威武雄壮,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路边有很多市民举着小旗,打着标语,欢迎解放军进城。看到不少人欢腾雀跃的模样,这些大学生有点莫名其妙,共产党来了真的那么好吗?至于如此激动吗?
他们从永定门直接去了李本昭家。李本昭和俞杰刚结婚,她邀请大家过去,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
崔开元说:“不管是谁接管北平,朝阳大学还是朝阳大学,我要等拿到毕业文凭以后再回镇江。”
陈万龄说:“我也一样,回四川。”
李本昭站起来说:“你们先别忙,能不能听听我的意见?”
大家说好啊。
李本昭:“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很幸运?”见每个人都摇头,她接着说:“我要告诉各位,我们实在是太幸运啦!我们正在面临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机遇。以前我们谁都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现在有了,我们可以跟着共产党走,把实现共产主义,当作我们的人生目标。多伟大!多崇高!想想都让人激动。”
崔开元:“听你这么说,你要参加共产党?”
俞杰:“参加共产党可没那么容易,但我和本昭已经决定要参加革命。”
崔开元第一次听到“参加革命”这个词汇,很生疏,而且是出自俞杰的口,又觉得有些滑稽。他问俞杰:“你说要参加革命是什么意思?怎么参加法?”
俞杰:“解放军说他们是革命的军队,参加革命就是参加解放军。”
赵宗烈笑起来说:“哦!你说参加就参加啊,人家要你吗?”
俞杰看看李本昭,说:“听本昭她爸爸,哦!我的岳父说了,解放军进城以前,就已经想到我们这些大学生啦,说是要号召我们加入呐!怎么加入我也不清楚,我可以请我岳父再去问问。”
崔开元回到学校。一进宿舍,见张思之回来了。他问:“张思之,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道我们几个差点被抓吗?他们说你确实是共产党,真的假的?你不是远征军的吗?怎么成了共产党了?”
张思之从床边站起来,向崔开元伸出手说:“来,崔开元,我们先握个手。我以前不便说,但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真是共产党。今天我过来就是专门找你来了。看你不在,都等半天啦。你们那天从特务手里解救我,我要来谢谢你们。同时我也想来劝你们几句。”
“你也要劝我们参加革命吧?”
“正是,怎么?还有谁劝过你们?”
“俞杰和李本昭。他们说参加解放军就是参加革命,对不对?”
“也对,也不完全对。参加解放军当然算参加革命。还有一些其它的革命工作也可以参加。比如像我,已经接到军管会的命令,准备参加对北平法院的接收。我知道你们几个同学平时总在一起玩,对以后也没有什么具体打算。我想劝你们,不如就此参加革命。共产党、解放军一定会很快解放全中国,我们年轻一代大学生参加革命工作,无疑是目前最有前途的一件事。你们去参军也好,想留在北平新法院工作也行。反正,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张思之接着又耐心向他讲解了共产党的理想、观念,他听了似懂非懂,糊里糊涂。送走了张思之,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过了两天,他们几个人都跑到北大,去听共产党的大官郭沫若演讲。演讲内容他们基本没听进去,但得到一个信息,共产党热烈欢迎大学生参加革命,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报考共产党办的华北大学。演讲结束后,不少大学生都很动心,包括崔开元的朋友们,可他仍然没有主意。叫他犹豫的因素之一,是他父亲的来信。
崔叔仙在信中说,他们已在香港安顿下来。他本想在香港建立一家商业银行,可惜港府没有批准。后来,他开办了三个实业,分别是经营西药的大通商行,买卖黄金的镒隆号交易所分号,还有一家叫人人制衣厂,生产服装。他想让儿子大学毕业后尽快到香港来帮他做生意。
崔开元当然想回家和家人团聚,可他又觉得经商无趣。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学校宣布,所有四年级的学生,如果参加革命,就提前毕业,全部发放朝阳大学毕业证书。
陈万龄还是准备回四川。俞杰、李本昭、赵宗烈、戴崇和等都决定要报考华北大学,他们拉着崔开元一起去考,崔开元也跟着去了。考场很近,就设在朝阳大学的校园里。
他们全都被录取了。
崔开元参加了革命,虽然是个稀里糊涂的行为,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转折,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大转折。当时,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自己刚刚越过了一道人生的分水岭。
华北大学开在北平鼓楼棉花胡同的一座大院里。这里聚集了好几百名刚被录取的大学生。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分班学习政治,当然是为了改造思想。崔开元第一次学到,什么是腐朽的封建资本主义,什么是光辉灿烂的共产主义,什么叫阶级仇,什么叫民族恨,万恶的旧中国有多黑暗,红彤彤的新社会有多光明。总之,他们明白了许许多多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一大堆革命道理。
课间,唱歌跳舞。唱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跳舞的乐曲是《跟着共产党走》。这些歌曲对这些参加革命不久的大学生来说,新颖明快,政治鲜明,朝气蓬勃,怎会让人不热爱?
校领导说,为了进行革命化的阶级教育,全校学生都要到长安大剧院去观看由华北大学文工团演出的话剧《白毛女》。崔开元那天坐在二楼,当演出进行过半的时候,有些同学开始哭泣。随着剧情的发展,哭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失声痛哭。他有些奇怪,没觉得这个剧好到那里去,这些哇哇大哭的人是真的感动,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无产阶级立场?再看看他身边的朋友,一个都没哭。他小声问俞杰:“你说他们这是真伤心,还是为了做样子?”
俞杰在他耳边说:“至少有一半都是装的,想当积极分子呐。你看校长都没哭。”
“你是说我们的校长?哪一个?”
“就我们前面,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人,穿大衣的那个。”俞杰悄悄用手指。
顺着手指,看见此人穿着一件带狐皮翻领的土黄色大衣,端坐着,很平静。他听教师在课堂上说过,华北大学的校长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叫吴玉章,是共产党里著名的“五老”之一。可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演出快结束前,吴校长就离开了。等剧终散了场,崔开元问几个朋友要不要去东来顺吃一顿,能有谁不想去?尽管学校想尽办法,要给这些大学生搞好伙食,可这帮人哪那么容易伺候,早就厌倦了食堂的那些组茶淡饭。他们经常跑到街上花钱下馆子,因为参加革命时都是带着钱进来的。
校领导知道吗?知道。喜欢吗?当然不喜欢。但是要改造这批知识分子,不能劈头盖脸地来硬的,需要耐心和策略。
等这些学生带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学校便搬出了北平,迁到了河北省的正定县城。到这里聚集的学生就更多,不下好几千人,据说还不是全部,他们只是其中的几个分部。
崔开元所在的分部占用了一个当地的天主教堂,是个很漂亮、宽敞的建筑。这时候,大学生们已经像军队一样编成连队。他的朋友们都被分开,偶尔才能见面。
没有教室,更没有桌子板凳,每个学生都发了一个叫“马扎子”的小凳子,可以开合,便于携带。有时坐在教堂内上课,来了大人物,大家就到大操场上去听课。
伙食越来越差。崔开元纵然难甘清苦,但从北平农民银行查经理那里支的钱,早已经用完。食堂的饭菜再不好也要吃,总比饿肚子强些。
一天,他看见同连的几个人往校部走,说是去拿入团申请表格,他问入什么团,他们回答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他不太清楚什么是新民主主义,但是别人去拿表格,他也跟着去拿了一份,填好交上去了。听说只有先进分子才能入团,他估计自己入不了,也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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