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政府决策和民意
社会活动,说到底是人与人的博弈。 所以经济学社会学, 有博弈论 (Game Theory) 这样一个学科分支。旧文明的思维, 把人与人之间的博弈,看成是零和博弈 (Zero Sum Game)。东西就这么多,不是你的,就是我的,你失就是我得,你得就是我失。但是,人与人的博弈,各人顾各人,不一定就是零和博弈。非协作的博弈论 (Non-collaborative Game) 的发明人,约翰纳什 (John Nash) , 是数学家。他因为这个理论,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现代文明个人之间的博弈,是非协作的博弈。现代社会,每个人按自身利益的考量,投票左右政府公权力的行为。每一张票代表的,都是投票人认定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人类社会,有无数利益纷争,谁对谁错,本来就不存在客观的是非标准。 民主制度,通过直接投票,让不同的利益主张,有自由表达的机会。
每个人是不是每时每事,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当然不是。康熙说过,世上最愚蠢最好骗的,是老百姓;但是他也说过,世上最聪明最难骗的,还是老百姓。什么意思呢?一件事做起来,总是对一些人有利,对一些人不利,对大多数人,无利无不利。这个无利无不利的大多数,愚蠢好骗。 谁最不好骗呢?自身利益被侵害了的个人,最不好骗。你侵害他的个人利益,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巧舌如簧,都骗不过他。
举个例子。科学技术的革命进步,不是对全体人都好。九十年代开始的互联网革命,美国经济,产业升级,传统制造业外移,从根本上侵害了占人口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美国蓝领工人的利益。这批人,成了川普总统的基本群众。美国的政治氛围,十年前从左向右急转弯,反移民反全球化,各种反智反科学的阴谋论,不管多么匪夷所思,都有人信。 咋一看,美国还真有不少无知无识的脑残。其实这些人一点不脑残。 在他们看来, 民主党极左派,把他们原本是好好的工作搞没了。他们的生活水平,社会地位,严重下降,是奥巴马 (Obama)克林顿 (Clinton)佩罗西 (Pelosi),还有共和党的建制派,合伙害的。 希拉里克林顿,还在背后骂他们是脑残没教养的废物 (deplorable losers) ,她不是坏蛋,世上就没有坏蛋了。至于她是什么样的坏蛋,为什么是坏蛋,怎么说都没错。说她是外星人派来的,也有道理。不是外星人,都坏不到她那样。
社会学经济学,一帮学者,为民主制度辩护,说多数决定的投票制度,能够让社会大众的利益总和最大化。其实哪里有什么公众利益最大化。一般的事情,老百姓是愚蠢好骗的大多数,民主社会的公共政策,多数还是对有钱有权的人有利。但是一种政策主张,如果侵害到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就不行。公共政策,有左有右。现在的美国,民主党偏左,共和党偏右。左一点右一点,问题都不大。但是极左极右,都会侵害到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就行不通。所以左过了头,比如奥巴马,就换成川普,右得过了,再回头,改成拜登。
政府决策,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和个人利益直接挂钩。这种时候,民意从哪里来?从新闻媒体,知识精英那里来。美国的大学智库研究所, 一大帮子这个问题那个问题的专家。专家学者,知识精英的群体,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即使得了诺贝尔奖,也依然没权没钱。不过他们饱览群书,博古通今。这些人吃饱了,没事整天瞎琢磨,美国要保持世界领先,自己应该怎样怎样,对欧盟日本要怎样,对付俄国中国又要怎样。有了见解,写书写文章,这个论坛那个研讨会,满世界跑,演讲混饭钱。只要他说的道理大家爱听,就能蛮体面地赚钱养家糊口。他们怎么说怎么想,言论自由,政府管不着。
报纸杂志上这些人的演讲文章,对美国的民意,有决定性的影响。政治家银行家,也读这些文章。你的文章对民意影响大,总统就来请教你具体该做什么。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博士 (Kissinger) 做总统顾问前,是哈佛的教授。美国的第一位非裔女外长赖斯 (Condoleezza Rice) ,是斯坦福的俄国问题专家。毛泽东当年,说美国和平演变的思想,厉害。但是这个思想,不是总统的,是杜勒斯的 (Dulles)。所以他说杜勒斯是美国真正的掌舵人。大海航行靠舵手,美国没有舵手,他不能理解,自己帮它找了一个。杜勒斯是肯尼迪总统 (Kennedy) 的国务卿。
美国政府的决策,永远跟着民意走。整个社会的主宰, 不是政治人物而是民意。民主社会,不需要胸怀大志,深谋远虑的政治家,只需要顺从民意的政客。政治人物,做每一件事,最要紧的考量,是这件事做下来,对自己竞选连任,是不是会有帮助。 从总统到议员,一天到晚,看民调出政策。这是民主这个词的真意。现代文明的西方世界和旧文明的世界对抗,靠的不是领袖人物的政治智慧,而是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是把这些科技进步转化为社会物质生产的能力。二十世纪,最具智慧谋略,才能最杰出的政治人物,是希特勒和列宁。希特勒到死,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输给了民主国家的一帮子天天为鸡毛蒜皮,争吵不休,鼠目寸光庸庸碌碌的政客。
民主国家的外交,民意决定政策,最近的例子,是俄国和乌克兰的战争。普京在发动俄乌战争前,对西方政治领袖的对策心理的估算,精准到位。 以欧洲各国对俄国石油天然气的依赖, 除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谴责制裁,这些人谁也不敢真跟他翻脸。果不其然,第一天打起来,各国政府的反应,一如他的预期。德国对乌克兰的援助,是几千顶钢盔,拜登给乌克兰总统打电话,说你赶快跑到波兰去,回头我给你钱,跟普京打游击。但是往后几天,变了。美英德法,民众反应强烈,各国对俄国的制裁,送给乌克兰的武器,一天天加码。加了,看民众的反应,不够,再加。政治领袖们,连要和俄国敌对到什么程度的算计,都省了。慢慢加码,加到民众满意为止。德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几天后就从几千顶钢盔变成了几千枚导弹。
最后说说独裁政权的决策和民意。独裁体制,政策由独裁者定。定了,民众必须执行,用林彪的话,叫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执行的结果,好,是决策者英明伟大,不好,就麻烦。怎么办? 控制消息来源,真实结果是什么,不告诉你。后面就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你要是怀疑他说得不对,轻则微信封号,重则派出所请喝茶。但是不好的结果,民众还是能感受到,特别是大的灾难,好比大饥荒,盖不住。那就找替罪羊,要么是老天爷的错,要么是外国人坏,不是自然灾害,就是老毛子逼债。一个普通人,不相信每天听到的,你让他信什么?即使是这样,像最近发生的清零失败,新冠大爆发,中国政府也还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要怎样为自己开脱。普京现在为乌克兰的事,也一样。两种制度,倒是民主政府省心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