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情上, 我想我应该是个比较冷酷的人。离开家乡,离开爸,我竟然没有背井离乡的痛苦。去纽约,去见妈,我竟然也没有半点儿憧憬未来的喜悦。我有的,只是一屡说不清楚的忧伤,并不浓烈。
在北京机场, 爸的泪水像个坏了开关的水龙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爸的眼泪。 而我, 却像是久旱的山石。平生第一次,老实到没有身体语言的爸竟主动拥抱了我。我拥着爸不停耸动的消瘦的肩胛骨,很心酸。我开始希望自己能争气地流很多眼泪,这样可以让爸不会觉得失去了妈之后又失去我。可我努力了半天,也没成功。也是在那一天,我彻底的否定了自己没准儿可以当明星的梦想。 如果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流泪,我注定了是做不了好演员的。当然,后来的事实再次证明,年轻的时候下的结论,往往很不可靠。
在那一天里, 我经历了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坐飞机,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兴奋甚至是恐惧。空姐很殷勤,可并没有想象中的年轻美丽。这么一个比妈还老的金发女郎嘘寒问暖的,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飞机起飞时,天空开始下雨。在窗户上横飞的雨道后面, 是一双大大的爸的泪眼。
如果说,我需要一些动力或刺激去做绝大部分我要做的事儿,那么有一件事儿,我是永远不需要助力的。睡觉。 随时随地,任何环境。它给我短暂的安宁。我曾经以为这是一种可怕的惰性,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上帝的一种怎样的恩赐。
在一片安宁中,我到了大洋彼岸,到了大名鼎鼎的肯尼迪机场。跟着五颜六色的人群,还没有见到行李,竟然先见到了妈。我吃惊妈的变化!她的笑容充满了甜蜜!一种我很不熟悉的甜蜜。它带给我一种距离,一种生命和生命之间的距离。 也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妈本来就是不属于小镇的。她太格格不入。
妈兴奋的冲过来搂住我,我踉跄了一下,然后身体像一张纸被挤成了一团,紧凑的无法喘息。当我终于喘过气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大鼻子老头儿站在妈旁边,在冲自己一个劲儿地傻笑。
妈抹去泪水,盯着我看了半天,说了句:林子,你长大了。 然后,伸手挽住那个大鼻子老头儿:这是大卫,你只要叫他大卫就行。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出了格的棋子,处在一张迷乱的棋局里。到处都充满了陌生,却又矛盾地,很不协调地充满了安全感。
大卫叽里咕噜的紧接着说了一大堆什么,热情,堆满了友好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个外国人。我几乎可以看到他深栗色的眸子中洋溢出的快乐。他,就是我传说中的后爸了吗?见到一个老大不小的继女,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不知为什么,大鼻子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妈说:这里大概开车45分钟到家。我不知道这是妈告诉我的,还是妈翻译大鼻子的。
在那一天里发生的最后一件我记得的事儿是:妈推了推我说:林子,下车吧,到家了。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个两分钟的盹儿。睁开眼,看见周围有点暗。妈牵着我的说,跟我先去你的房间休息吧。 东西大卫会拿的。然后,我就倒在了松软的大床上,结束了这个不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