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慷慨激昂, 让我立即想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书里面那段最著名的、在我们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名言。在我看来, 她的这番话其实就是《钢铁》那段名言的翻版:
“一个人的生命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样,他在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作的斗争。 '
于是我潜伏心迹的旧感禁不住再次萌动了, 但这回的萌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我思忖这段名言时伴随着的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当年的那种压抑感实在是关联着切身的利害!
我虽生长在农村, 但因家门勉强还算的读书人家,上面又有哥姐罩着, 所以从小读书和玩耍时多,劳作时少,劳动能力就落了下乘, 平时上学最怕的就是帮农忙,那是要拿着农具下农田真杀实砍一番的!偏偏那个年代时兴的就是这个,这方面表现好就是思想先进标兵,比什么都荣耀, 所以直到四人帮倒台之前, 我这个小学生潜意识中是常常有一种自卑心理的!——吾这个人实诚, 真的不是不卖力气, 但干农活也是技术, 平时不培训,临渴掘井, 再卖力气也无奈技不如人!
记得老师有一次带领我们全班同学为生产队掘地, 我干得大汗淋漓, 速度却渐渐落后于同班女同学了。 好在那位老师是我的亲族兄长, 看我费了牛劲而仍赶不上进度的窘态, 就以让我回班级画黑板报为由照顾我提前走开。 还记得当时我那种如蒙大赦的欣喜。
欣喜只是因为片刻的逃脱, 但真实的心境却沮丧极了: 逃了初一还有十五,一眼看不到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
也就是那个时期读的《钢铁》,而这部书却让我 越读越心神无依。 因为凭直觉我就完全确定自己不是保尔那样的人, 那种只有英雄才具备的“狠劲”我想学也学不来, 而且, 我怎么也琢磨不出来, 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那个伟大的事业,如何就让保尔柯察金快乐幸福了!如果成功就是要比牛马还苦累的拼命劳动,就是毫无悔恨地献上自己的肢体和眼睛, 甘愿自己瞎了, 甘愿自己残了, 我当时虽小, 但还是确信,这里面对我不会有任何称得上幸福的享受, 美妙就更谈不上了。 —— 那怕就算是在我长大成年也成为共产主义战士之后, 甚至, 哪怕就算让我因此成了英雄!也不会觉的这其中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好!
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 毕竟还是觉得当时自己的这种思维没错儿!人间是因为人们善良的自由、自主和自觉才变得美好, 而不取决于那些伟大的理想, 有时候还恰恰相反! 这之中, 快乐是人生的福祉的基础,硬把劳苦和伤残这种不幸说成是幸福快乐的另一种容貌,无论是出于何等伟大的愿景, 也还是请自娱自乐吧, 反正我永远无法认同。
而且!关键是还要为这个愿景 失去那么优雅、那么体贴、那么美丽、那么多情的娜塔莎呢!—— 尽管书中刻意渲染保尔柯察金后来的那位一腔革命情怀的伴侣(今忘其名, 也懒得查了)如何高大上, 但人性本身的力量, 让我内心一开始就把娜塔莎的倩影深印 ,魂牵梦引,痴情深深。(哈哈 ,咱从小就是情种) ,她与保尔的每一个时刻, 包括她最后与保尔的告别, 都让我的灵魂燃烧, 少年的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只知道自己在深深地把她迷恋,为她伤感, 为她沉醉……。
这应该是我情感深处的第一次真实的震撼, 这种震撼让我的心对书中那些高大上的说教毫无所感。 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总是:保尔与那位革命伴侣最后的结合, 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凑合和不得已而已,错过了娜塔莎, 实在是保尔人生悲剧级的不幸。
在幼小的心灵深处, 我曾为自己的这些思维和认知深深不安, 在那个革命的火红时代(虽然已近尾声),倡导的是牺牲至上, 一切为公, 厌惧劳动就是耻辱和落后。而我无法面对、无力完成的却恰恰是这种吃大苦耐大劳的人生前景。 更何况我还迷恋着那个资产阶级小姐呢?!
草长莺飞,岁月忽逝,恍然数十载过去,今当回首, 仍能清楚地回味当年那种压抑的让自己喘不过气的感觉,这种回顾让我为自己庆幸也为世事感叹: 毕竟还是那片土地,今天的这位高中生,是不是也正在重复着我们那一代过去的故事?她的慷慨激昂, 是一种真心的流露, 抑或只是一种惯性的表演? 她内心深处的真实, 是不是也还是那种无法说出的压抑和不安?!
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但我知道, 人性的本觉往往能超越人的理解力, 直达深刻的生命真实, 在这种真实中, 我们的灵魂会被打开,并赋予我们的存在以一定的通透性,人生的今昔在那一刻已经被穿透,许多梦中的沉睡将从此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