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怂是从“酒壮怂人胆”演绎而来,只是为了更加准确、方便描述一个酒里酒外两面人的形象。酒怂不是大奸大恶,不喝酒时是好人,条理清楚,但是喝酒后,借酒发疯,着实让人讨厌。
丁海是省师范大学的副教授。
现今社会,人们对大学教授这个头衔有着一种高深莫测,神秘高冷,学富五车的憧憬与敬重,因此他在乡下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亲戚里名气颇大。
清明前去乡下祖坟烧纸,老亲戚们兴奋异常,坐在农村简陋的饭馆里,热热闹闹觥筹交错。供在上首的他,左手拿烟,右手举杯,洋洋洒洒,夸夸其谈,从国内谈到国外,从学校谈到社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令那些从来没有机会与高等文化人有交叉机遇的表弟及他们的媳妇们跟着水涨船高起来,个个笑容可掬,工工整整地,像是课堂里的学生,侧耳倾听。
他那是大知识分子的范儿。
丁教授也算是那个时代,那一代人的缩影。
初中毕业被分配到煤矿干部培训学校做后勤,因为会拉二胡,被矿宣传队招了进去,作为企业单位正式职工,拿工资,个人脱了贫。文革后,学校保送他去了苏州师范学院体育系学习,两年下来拿了个大专学历,回本校就在体育教研组带体育课。世事沧桑,改革的大潮诱惑了多少体育老师辞职下海。自我掂量也没有什么特殊本事,夫妻俩都在学校,带个孩子也不累,生活稳定,决定不挪窝,就这么在学校一晃几十年。年龄大了,带不了激烈运动的体育课,就组织老师学生打太极,跳交际舞,倒也算是废物利用。你知道的,学校里职称评审,摊也该摊到了,几十年熬出头,副教授的冠冕就戴上了。
咱也不懂什么唯物主义,但他们的“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之说甚是锋利,什么场合都能把事情切得两面光,也适用于丁教授的故事。
这个有着光鲜外表的大教授却有另一付面目,嗜酒,而且酒乱,暴力型酒乱,也称酗酒。刚开始喝酒,人五人六,说话倒也有板有眼,可是半斤酒下肚以后,人们就会发现他的声调升高,情绪高涨,倒酒的频率加快。
不可思议的是,他会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例如,他曾经和校长共桌,讨论教授讲师职称评定,例如他和本市市长称兄道弟,市长的那点儿破事心知肚明,不可言传。不能听任何人劝告,不然他会掀桌子砸板凳,污言秽语侮辱人。
当然,他心中有数,学校领导在的场合总是和蔼可亲。
发脾气往往满桌的人都是低阶次的老邻居,亲属,小弟兄。大的场面也没有人请他,估计这也是癔症发作的最深层次的原因。
年轻时,还没有职称评定那回事,人称丁老师,普通体育老师,外面也没有酒场。
周末探望岳父母。
老俩口招待女婿自然也是满桌好酒好菜。可是,半斤酒下肚,丁老师这就来了情绪,胡侃一通,让岳父担心,劝他少喝,这就得罪他了。指着老头鼻子胡说八道,越说越激动,站起来一脚把岳父踢飞门外。岳父丢了大脸,发誓无论如何不准让他再进家门。
奇了,酒醒以后,穿上西装,特别绅士的样子,丁老师提着礼物登门给岳父赔礼道歉。口吐莲花说话好听,态度诚恳,字字句句砸到岳父心眼子里,且绕这一次,下不为例。
妻子在娘家抬不起头,领来一个男人把亲爹揍了,邻居见了也皱眉头。这一口恶气就窝在心里出不来,天天念叨,月月念叨,年年念叨。终于,在她的怂恿下,丁海在自己父母家喝醉,当着老婆的面,把亲爹抓起来打一顿,这才帮老婆讨回面子。
丁海的兄弟姐妹成家立业都在外单过,哪里知道他们夫妻俩偷袭大本营。知道以后,纷纷指责,决定不与他来往,老爹也明令不准他再进家门,并且打算去学校告他醉酒后的忤逆恶行。母亲死死拽住父亲,不能去,他还年轻,别毁了他的前程。
自那以后,丁海也确实不敢再来。
毕竟是娘的孩子,母亲心疼,过年过节不见儿子总觉得遗憾。五年以后,借着一个故,他向母亲下跪表示认错,老娘便以太极手法把全家人又都胡噜在了一起,重新阖家团圆吃年夜饭,这个事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一家人又能怎样呢。
常言吃喝嫖赌害人,他得归到吃喝这一类。
几十年如一日,喝酒如同喝水,每日必不可少,每天一顿半斤白酒,刚好踩线,不大闹。但是有一条,喝完以后,必定得给天南海北的六个兄弟姐妹打电话。讲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正常人奉陪不起,碍着面子,只得敷衍,惹人烦脑。
他要面子,在外面的酒桌上,每每都要吹嘘他们夫妻俩在家是多么地孝敬父母,特别是他老婆孝敬婆婆比对自己的亲娘还亲。家里兄弟姐妹听着肉麻,直呼恶心。
然而,在体育教研室,口碑还不错,工作认真,听从领导指示,任劳任怨,宣传骨干,规规矩矩。虽然没有提个一官半职,能够善始善终不也是一种能耐么。
临退休的几年,酗酒愈发恶劣。在朋友酒桌上说,现在的爹不是亲爹,他的亲爹姓崔,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而且说到做到,清明跑到那个姓崔的坟前上坟烧纸!
这下犯了众怒,你耍酒疯也不至于真疯了吧。
全家讨论,得出一个公允的办法,做亲子鉴定,如果是人家的儿子,那就一刀两断,如果不是,那就家法伺候痛打一顿。母亲这次再也不替他出头,也是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不是说我在外面有男人,污我清白嘛,这个包袱我不背,坚决做亲子鉴定。
丁教授到底是知识分子,这个事他门清,DNA是无可否认精准的科学方法。自己也只是在酒桌上道听途说听来的,信以为真,到底不实在,索性坚决不同意,就是不做DNA。
母亲先过世,他不能否认亲娘,葬礼前后正常。
父亲后过世,哎,他还就真的不来参加葬礼,他的老婆指使闺女无论如何请假也得回老家参加爷爷葬礼。
丁教授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自绝于人民,彻底翻脸。
父母不在,兄弟姐妹们自然不能饶恕他,与他决裂,从此不相往来。
酒,把他灌成了一个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