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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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缸里的孙凤 (112)

(2025-05-04 17:19:17) 下一个

有《训练女大学生十不准》的约束,翁班长彻底没了辙,他黔驴技穷,转身去办公区找上级领导告状。

不一会儿,越级来的个大官儿,连长。

“一排三班,全员集合!”连长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嗓子上。

十个女孩儿交流了下眼神,纷纷站了起来,排成一排。

连长严肃地看了一眼她们,沉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副班长出来报告。”

副班长:“报告,我们全班一致认为,翁班长有以下问题,一、训练方式简单粗暴。二、不善于交流,不告诉我们哪里错了,怎么改进,只是一味地体罚。三、要求太严格,把我们当男兵训练,我们十个人普遍感觉体力跟不上。”

连长喀一下两脚一碰,敬了个军礼,气壮山河道:“我了解情况了,我会跟翁班长进行交流并向上级报告,将尽快做出合理调整。现在,立正!向右转,齐步跑!绕操场跑五圈。”

五圈是两千米!标准的官官相护,打击报复。

跑步的时候,大家看到连长在跟翁班长说着什么。

姑娘们跑完后,连长已经离开,翁班长继续训练十个女生,但态度明显温柔了不少,感觉他在十分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大嗓门。第一个音出自习惯,高耸入云。第二个音意识到错误,知错就改,突然掉头直坠黄泉,一句话忽高忽低,忽强忽弱,说的和听的都十分辛苦。

齐啸花了几天时间,买了些简单家具,置办了锅碗瓢盆,把屋子收拾齐整,就惦记着周末去把孙凤接回家,好好给她做些好吃的。周五中午,他去市场买好了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准备停当后,已经是太阳西坠的时候。

霞落霞飞霞满天,笼着一身玫瑰色的齐啸,轻快地走在校园里。周围的房舍树木,车辆行人,都模糊着,虚幻着,不真实着。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孙凤了,不是不想,是顾虑重重。他不想让孙凤认为他无所事事,就知道粘人。他不想让孙凤后悔让他陪在肥城。他更不想让孙凤感觉被拘束。

窝也搭好了,也学会了几个家常菜,也到了周末了,他急切地想知道她这一周过的怎么样,学习压力大不大,食堂饭菜合不合口,和同学处的怎么样。

终于到了。他在女生宿舍门口观察转悠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宿管阿姨高声喊住他,“小伙子,怎么直卜楞登就往里走?不知道这是女生宿舍?”

齐啸忙停住脚步,循着声音,看见玻璃窗后一张发过头的白圆阔脸,正对着他横眉冷对。

“对不起,我找人。”齐啸有些局促。

呦!是个帅哥。阿姨心情大好,换了口气,说道:“女生宿舍不准男生进的。你找人吗?”

这个规定好。齐啸一边给学校暗暗点了赞,一边说出了孙凤的名字。

阿姨业务能力很强,在本子上快速找出目标,然后笑了,“小伙子,你来的不是时候,人不在这里,大一的孩子都去军训了。你不知道?”

军训?齐啸一脸懵。

“新生都要军训啊,好像在北面的什么安东镇,老远的,听说快到边境线了。”

军训?军事训练?学生也要军事训练?怎么孙凤从来没有提过。齐啸一脑子问号,心里灰突突的。他低了眼眉,满脸的失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阿姨泛起了同情,问道:“人家姑娘没给你说过?你们不太熟?是新认的老乡?”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们结婚了,我们同床共枕,我们肌肤相亲。这些话被风驱赶的流沙一般,在齐啸脑子里蹿来蹿去,又散又乱又抓不住。

阿姨见齐啸失神,便告诉他,“军训要三个礼拜呢。小伙子,等人回来再来找吧。”

北疆的风过于凛冽,树叶以惊人的速度变黄变枯,人们还没来得及细品,满眼便处处萧索了。

天已经黑了,齐啸踏在落叶上,悉悉索索地一路响。开了家门,由昏暗进入昏暗里。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光,走到灶台处。

鱼和肉在冰箱里,两盘切好的蔬菜摆在水槽边上。一盘是切块的西红柿,孙凤最爱吃西红柿炒蛋。一盘是切成寸长的水芹,用它和肉丝炒,孙凤吃的停不下嘴。

齐啸一动不动靠在窗边,仿佛被昏暗融化了,吸收了。

第二周的训练内容丰富了一些,转体,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立定,稍息,军体拳。除此之外,还增加了拉练。

孙凤对两件事很重视,一个是吃,一个是睡。

拉练,就是拉出去练练的意思,主要发生在半夜三更睡梦正酣时。前一秒还在温柔乡中,后一秒就奔跑在夜半的秋风中。孙凤认为这既不人道,也不科学,所以心中很是抵触。于是行军途中,孙凤如同热恋中被棒打的鸳鸯,总想着要鸳梦重温,竟然能做到一边急行军,一边半梦半醒。

军训期间,孙凤曾有幸去食堂帮过一次厨,对炊事兵的厨艺简直是叹为观止。

择菜去皮这些是不用炊事兵做的,而是需要就餐者自行解决,要边吃边去皮吐丝儿。

炒菜是在一个大铁锅里,锅铲是一个翻地用的大铁锹。

孙凤最喜欢看的是蒸馒头。

炊事员高高挽着袖子,三两下把一个大面团搓成一个小臂粗细的长条,然后一手托着长面条,另一只手揪下拳头大的一团面,手一攥,一扔,面团就飞到锅子里的蒸屉上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地让人眼花缭乱。眨眼间,长面条变成不规则圆馒头,而且所有的馒头如列队一样整齐地排在蒸屉上,前后左右间隔均匀。

军训期间,孙凤一顿能吃三个这样的馒头。所以军训后回到肥城,齐啸一见到她就笑得直不起腰,说‘我们凤长结实了’。

第三周又加了匍匐前进和打靶。

打靶,是孙凤在整个军训期间除了吃饭外最喜欢的事,因为可以一趴半天,至于打不打得上靶,不重要。

但奇怪的是,每次打完十发子弹后,孙凤的靶上都有十几个枪眼。孙凤看看左边的邓童,再看看右侧的展鸿,心说,一个右斜视,一个左斜视。

就这样,打完规定的三十发子弹,孙凤的射击总成绩拿了个优,全班最高,算是军训中的意外惊喜。

人一得意,必然会摔跟头。

打靶回来,孙凤接到通知,她被踢出了军训结束时的大检阅队伍。

原因是孙凤踢正步老是顺拐,而且屡教不改。

大检阅结束后,三周的苦、热、枯燥的军训生活便终于宣告闭幕。

孙凤认真检视了自己和其他九个人,发现了三个主要变化:首先全都变黑了。人变黑拐带的气质也变了,不用斜着膀子跨着枪,十个姑娘上了船就是索马里海盗;其次是走路姿势普遍不正常,身体里仿佛安了个木桩,僵硬得让人发毛。最后是普遍都强壮了不少,甚至包括纸片人展鸿。

检视完外型,她又检视内心,豁然发现,在这整整三周里,她竟然没有想起过齐啸。没有他的照顾,没有他的温存,没有他的过电,自己过得不是好好的?

她后悔让齐啸留在肥城。但随即又释然,可能自己并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决定他的去留,他只是告知自己一下,表面客气而已。

分别那天的清晨,翁班长把一排三班的十个女孩送到安东镇火车站,大家依次与翁班长拥抱告别,个个哭得梨花一支春带雨。

但孙凤没哭。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翁班长和安东镇,孙凤心想,为什么哭成这样?大概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离别吧。

孙凤的第一次离别,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黄狗。那黄狗在孙凤十一岁那年,从外面叼了一只死老鼠回来,趴在院子里吃。等孙凤再次转头看它的时候,就见黄狗闭着眼睛,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孙凤守在黄狗身边,直到黄狗浑身冰凉。然后她把黄狗放到小推车上,带了一把铁锨,出门去了村外。在河边的一颗柳树下,孙凤挖了个坑,把大黄狗埋了进去,然后用铁锨在柳树上做了个记号,就回了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孙风却在半年里几乎每天都梦到大黄狗。奶奶见她情绪低沉,想再给她养一只狗,她摇头拒绝。

孙凤的第二次离别是爷爷的离世。爷爷已经卧床两年,所有亲人对老人的离世都有着充足的心里准备。即便如此,当爷爷真的闭上眼睛的时候,孙凤心中再次充满了那种被抛弃的哀伤。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爷爷离世的悲痛,就迎来了人生的第三次离别,离开奶奶,跟哥哥孙惕回父母身边。这第三次的离别,让孙凤的眼泪流过了千山万水。

孙凤的第四次离别是她的初恋李唐。初恋是美好的,美好得让人心碎,初恋也是短暂的,来的让人猝不及防,走的也让人猝不及防。

李唐的浮现让孙凤鼻子有些酸,心也仿佛失了血失了温,白惨惨凉冰冰。她收回思绪,轻声唱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

“你唱的什么鬼?我咋听不懂呢?”展鸿问道。

邓童改用河南话,惊叫道:“老乡,你竟然还会唱豫剧?”

孙凤笑了,另外三个也笑了,接下来又是叽叽喳喳一团热闹。

因肥城是终点站,所以火车虽然进了站,四个女孩儿也并不着急,而是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慢悠悠往车门口走。

下了火车后,展鸿提议四个人在站台照个合影,留作纪念。

突然听到有人喊:“孙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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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佛心 回复 悄悄话 喜欢这段白描,寂寥孤独迎面而来 --- “天已经黑了,齐啸踏在落叶上,悉悉索索地一路响。开了家门,由昏暗进入昏暗里。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光,走到灶台处。”
在满满爱意里长大的孩子有爱的能力,需要的时候就能爱 并知道怎么爱,比如齐啸;
孙凤似乎缺乏爱的能力,不太会为别人着想,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她还太年轻,想念的都是已经失去的 大黄狗 爷爷奶奶 初恋...看不到正在拥有的。

可能成功的P 回复 悄悄话 无论最后是谁,孙风都是心里一惊哈:)南瓜大大滴狡猾,专门吊我们的胃口!
可能成功的P 回复 悄悄话 齐啸的失落和自卑描述得很鲜活。那些菜的寂寥正是写照啊。南瓜居然记得那么多军训的细节哈?我们高中军训一回,大学军训一回,好多细节都模糊了:)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唉,我也是非常非常馋大锅饭,这个在美国还真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

“索马里海盗”这里笑抽了!南瓜周末愉快!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心疼啊!齐啸是我见过的最24孝老公,没有之一。

嗯,阿姨,大妈,是所有群体中最公开宠爱漂亮男孩子的(见邵艾妈妈,哈哈哈)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 这戏文好豪迈。 非常喜欢这一部分。 =========这是豫剧穆桂英挂帅的戏文。此刻唱出,有些抒发郁闷的意思。

人生的离别;从爷爷奶奶身边的宝贝变成一个被亲娘和亲姐追着打的受迫害孩子,孙凤挺不幸的。 但比起已上天的小曾和已经了当了娘的小黄同学,她算不算幸运的呢?=======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公平与否反倒被忽略了。

开心咱们又神聊这么多,祝新周一切安好。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大家依次与翁班长拥抱告别,个个哭得梨花一支春带雨。”, 哇哦, 班长有艳福了, 拥抱耶。十个女生!==========哈哈哈,一边幸福,一边扭捏。

班长训练了女生, 女生又何曾没有训练班长呢。 想想当初看见女生内衣都要晕倒的人, 哈哈哈。 小苏幽默。===========你总能辩证地看问题,跟你学习了很多,包括这点。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们结婚了,我们同床共枕,我们肌肤相亲。这些话被风驱赶的流沙一般,在齐啸脑子里蹿来蹿去,又散又乱又抓不住。”,可怜见的, 孙凤应该早点告诉他, 让他回镇子上找妈去。==========孙凤可能没有想起来军训出发前应该先去通知一下齐啸,还是没有走心。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第一个音出自习惯,高耸入云。第二个音意识到错误,知错就改,突然掉头直坠黄泉,一句话忽高忽低,忽强忽弱,说的和听的都十分辛苦”。 哈哈哈, 写得太真实了。 小苏肯定是身临其境了。=========这个原型来自我的一个室友,她说话声音很大,自己也知道是个问题,所以就忽高忽低忽强忽弱,非常搞笑。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huiling-LA美國' 的评论 : 魔鬼军训终于结束了,孙凤似乎是不大合格的,很逗趣被踢出大检阅。============有人天生平衡感不好,走路老顺拐。

三周时间从未想齐啸不是个好兆头,按理说孙凤享受新婚“过电”那一套,应该对丈夫“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才对。=======还是没走心啊。

我估计下几集苏苏该描写她俩如何渐行渐远,直至感情破裂的经过。=======发展大都不是线性的,一波三折向好,或者一波三折向糟。

此章末尾叫孙凤的一定是齐啸,大概孙凤不会向同学们介绍他的真实身份吧?可怜了齐啸的一厢情愿一往情深!=========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感谢慧玲临帖留评,你在福建可好?一定很热了吧。
南瓜苏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沙发咯=====-谢谢京妞临帖,问好。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 这戏文好豪迈。 非常喜欢这一部分。 人生的离别;从爷爷奶奶身边的宝贝变成一个被亲娘和亲姐追着打的受迫害孩子,孙凤挺不幸的。 但比起已上天的小曾和已经了当了娘的小黄同学,她算不算幸运的呢?

好吧, 结尾又把读者吊住了。是谁来了呢? 我猜是他。。。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大家依次与翁班长拥抱告别,个个哭得梨花一支春带雨。”, 哇哦, 班长有艳福了, 拥抱耶。十个女生!班长训练了女生, 女生又何曾没有训练班长呢。 想想当初看见女生内衣都要晕倒的人, 哈哈哈。 小苏幽默。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们结婚了,我们同床共枕,我们肌肤相亲。这些话被风驱赶的流沙一般,在齐啸脑子里蹿来蹿去,又散又乱又抓不住。”,可怜见的, 孙凤应该早点告诉他, 让他回镇子上找妈去。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第一个音出自习惯,高耸入云。第二个音意识到错误,知错就改,突然掉头直坠黄泉,一句话忽高忽低,忽强忽弱,说的和听的都十分辛苦”。 哈哈哈, 写得太真实了。 小苏肯定是身临其境了。

huiling-LA美國 回复 悄悄话 魔鬼军训终于结束了,孙凤似乎是不大合格的,很逗趣被踢出大检阅。三周时间从未想齐啸不是个好兆头,按理说孙凤享受新婚“过电”那一套,应该对丈夫“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才对。我估计下几集苏苏该描写她俩如何渐行渐远,直至感情破裂的经过。此章末尾叫孙凤的一定是齐啸,大概孙凤不会向同学们介绍他的真实身份吧?可怜了齐啸的一厢情愿一往情深!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沙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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