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那天你说有两件事,一件事是物理竞赛全省第四名,第二件事呢?”齐啸问道。
孙凤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的确只说了一半。
她惴惴不安起来。
当年即使被江市一中录取,孙赞夫妇仍然可以剥夺自己上学的权利。现在,两年半过去了,事情不但丝毫没有改观,反而多了婚事这头拦路虎。若想芝麻开门,和齐啸完婚是唯一可能的通关密码。
也就是说,先得过了结婚这华山一条路,接下来才能谈到可不可以上大学。
那么,结了婚之后,自己能否被允许去上大学?那时候,父母是不管自己了,但齐啸呢?他会是什么态度,他会不会为了拴住自己,而不让自己去上大学?
孙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齐啸的表情,犹犹豫豫地不敢张嘴。
齐啸等得有些着急,便催促道:“凤,说啊。”
孙凤吞吞吐吐,声音蚊子似的,“你同意我去上大学吗?你觉得我家人会反对吗?”
落入深井的她,沿着湿滑陡峭的井壁,绝望而期待的眼神,望向井口那个拿着绳子的人。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满满地写着:用你手里的绳子,拉我上去,求你了。
面对这样的眼神,哪怕此刻让齐啸代替孙凤长居深井,他都会毫不犹豫。
“小傻瓜,你想什么呢?我自豪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同意。至于你家人,不用去理他们,你现在是我的,归我管。”他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前锋。可以为她稳住阵脚,为她开山辟路,为她阻挡来犯之敌。
孙凤心想,如果到时候我不和你成婚,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被肥城大学预录取了。”
齐啸吓了一激灵,“这么早,”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卡了一下壳,接着说道:“还没高考呢。”
“因为我物理竞赛拿了个全省第四名,所以被肥城大学预录取了。”
“什么叫预录取?”
“就是我只要高考成绩过了本省基本线,就能进肥城大学。”
齐啸紧紧把孙凤箍进怀里,“我们凤太棒了,太聪明了,我太骄傲了!恭喜你,我的小凤凰!”
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开心。
关于孙凤上大学的问题,他想过无数次。虽然很多人有意无意地说到鸡飞蛋打的可能,虽然自己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但他从来就没有动过哪怕一瞬间的念头,不让她去上大学,好把她锁死在自己身边。
可是当这一刻成为现实的时候,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既高兴又落寞,既骄傲又不安。赢了彩票,还没来得及兑奖,却已经被小偷强盗惦记上了,就是当下他的感觉。以前的不安是微风习习,若隐若现。现在,不安变成了惶恐,十级大风一般,清晰又真切。何伟恐惧孙凤的离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孙凤飞走后还有可能回去看望何伟,但如果没有婚姻,她那绝对不会再回来看我齐啸一眼。
他心里涩涩得难受。不行,我得和她绑在一起,就像皮和肉,唇和舌,要一辈子生死相依。
第二天傍晚,齐啸送孙凤回孙家去暂住两天,回来后就跟父母说了孙凤要去肥城上大学的事。
齐赫见儿子面带忧色,便安慰他,“你不用担心,阴历年我就去孙家拜年,然后趁机把你俩个的婚事敲定,成了婚你就不用老吊着一颗心了。”
齐啸点点头,此刻的他非常需要把婚事生米变熟饭。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决定要告诉父母,“孙凤上了大学,肯定不会再回离岭镇,我也不想把她圈在这里。这两年我做生意,见过不少人,经过不少事,真心觉得咱这地方太闭塞了,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现在凤要去肥城上大学,我就想跟着她去,一个是陪她,再一个我也想自己干点儿事。我才二十二岁,不应该一辈子就这样待在小镇上,至少要努力别让凤拉下我太远。”
廖新莲哪舍得独子离开,刚要张嘴阻拦,却被丈夫齐赫抢了先,“好,我赞成,你就拿你媳妇做个标杆,出去闯荡闯荡,争取干出点名堂来,我和你妈做你的后盾。”
丈夫历来一言九鼎,又是儿子自己的主意,廖新莲明白,这件事定了锚,改不了了。心里的忧伤喷薄而出,变成眼泪,从她眼里沁出来。
一个孩子要经历两次分娩才能成人。而对于母亲来说,第一次分娩是割肉,第二次分娩是割心。割肉很疼,割心更疼。生儿育女,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送走,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宿命。
在孙家主屋的大炕上,周蕙听完孙凤关于去肥城上大学的事,半天没说话,脸上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孙凤出去上厕所,回来后还没进屋就听见周蕙正在里面骂孙梅,“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有一个争气的没有?啊,白养活你们了,屁用都没有,你说,啥好事都让人家一个人得着了,你说要是你们当中哪一个考上大学我还不得高兴死,偏偏没一个让我顺心的。”
孙凤心中又悲又凉,兀自站在门外,任寒夜把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温度带走。好一会儿,她径自回了卧室,躺在炕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严实。
自己从来就没有母亲,更没有母爱,要确认多少次,才肯承认?
孙凤没有起来吃晚饭,也没有人来叫她。直到晚饭过后,已经搬出去的孙惕带着媳妇儿张蓉,来看孙凤,她才起来去了正屋。一家人只缺一个孙琳,也算是个小团圆了,但周蕙脸上却淡淡的,罕见地玩起了深沉。
孙凤一边替哥嫂分家另过高兴,一边担心周蕙心里压着事,一会儿不定谁倒霉呢,大概率就是自己。
果然,孙惕夫妇一出院门,周蕙就把要回房准备睡觉的孙凤叫住,“白天你爸不在家,现在你爸也回来了,有事一起跟你说道说道。”
孙梅见不关自己的事,头也没回,木呆呆地走了。
孙凤感觉自己有些手脚发软,而心脏则旧时打字机一般,剧烈而聒噪地跳动着。父母已经很久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但岁月安好之下,暗流滚滚,从未停歇。瞧,果然来了。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地上,等待掌握生杀大权者的指示和发落。
“像根棍子直挺挺的干什么?坐炕上。”周蕙发话了。
孙凤忙贴着炕沿坐下。
“按理说,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当父母的应该高兴。”周蕙难得地先思考,再说话,“但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看这几年,先是你大姐结婚,然后是你哥结婚,前些日子你哥又买了房。前前后后这么些大事,别说咱家这样没家底儿的,就是齐啸家,还有你哥老丈人家那样的,也扛不住这么花费啊。实话跟你说吧,你想上大学,只能跟老齐家要,咱家没有。”
孙凤最看不上周蕙的一点还不是她的势利,而是她的虚伪。如今自己能不能上大学,钱绝对不是重点,但她就是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地绕。
于是孙凤先将了周蕙一军,“不像高中,大学里提倡勤工俭学,可以边打工挣钱边上学。我不用家里操心,自己供自己。”
果然,随时处在捻子烧到头的周蕙,一下子就炸了,“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翅膀硬了就想飞?门儿都没有!”
孙赞也有些坐不住了,“我可告诉你,你上不上大学我们不在乎,也不需要你给我们长脸。但你要敢作妖,把跟齐啸的婚事搅和黄了,你就是翅膀硬了,我也活生生给你劈下来。”
孙凤心里苦笑,看,稍一试探,便原形毕露,比白骨精还不抗打。唉,时光流过,魔还是魔,鬼还是鬼。
孙悟空神通广大,上天入地,铲妖除魔,何等威风?以至于让他常常忘记,头上还戴着紧箍咒呢。
孙凤陷入神游,因为神游的世界更干净,更快乐。
“你听到没?你又琢磨什么坏点子呢?”周蕙的声音飘来。
“想上大学,先要跟齐啸摆酒成婚,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了。”环境改变人,如今的孙赞比周蕙更能抓住重点,成长的很快。
“你听到没?别跟我装傻充愣!”周蕙说话的同时在孙凤胳膊上拧了一把。好久没有这么干了,她仿如见了血的猛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我可告诉你,你要敢坏我的事,别说上大学了,你连命都保不住!在咱这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儿,杀个人还不是跟玩儿一样。老石头就是这么没的。”缓了缓,觉得有些太露骨,得把小崽子也捎上,“你得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要是敢过河拆桥,别说齐家了,我就不会放过你。”
恐吓泰山压顶,孙凤本能地往后躲,同时脱口而出,“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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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琪何琅见父亲满脸青肿地回家,都吓坏了,尤其是何琪,虽然是姐姐,却带头大哭起来。
何琅倒是很快镇静下来,问父亲:“爸,是谁干的?你报警了吗?”
何伟努力笑了一下,却扯得脸上生疼,他大大抽了口凉气,说道:“我没事,一点儿皮外伤。就是跟人有点小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他也跟我道了歉,我们已经和解,你们俩都不用担心。”
脸肿得太厉害,何伟连续几天都没有去上班。周末时,来给姐弟两个补课的甄理,看到了何伟的伤,坚决要留下来照顾他,并不惜为此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假。何伟推辞不过,只得由她。于是,甄理就在何家住了下来。
何伟只是伤了脸,但甄理把他当作半身不遂来照顾。
何伟心想,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把话拿到桌面上说明白。
这天,趁着两个孩子不在家,何伟就问甄理,“甄老师,咱们都是成年人,我也不想绕弯子,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甄老师是否对我有点儿青眼相加的意思?”
======你说的对,父母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越界,这很要不得。谢谢橄榄临帖,留评很精彩,祝好。
何伟有了追求者,也希望他能忘掉孙凤。======何伟从来没有对孙凤表现出非分之想,至少从他的言行来看是这样的。
南瓜苏写得真好,喜欢这样的描述:“ 孙凤感觉自己有些手脚发软,而心脏则旧时打字机一般,剧烈而聒噪地跳动着。”=======能得到沈香的美赞,十分开心。祝感恩节快乐,幸福安康。
=======这个下回再聊。祝老大感恩节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谢谢老大的鼓励。你说到点子上了,光跟着是不够的,还得在精神上有共鸣才行。
======又是一年,白驹过隙,似水流年,突然间竟有些那个。祝君快乐,安康顺遂。
“青眼相加”这个词我还真没用过, 刚才一查, 乖乖隆咚锵, 成语出自唐·房玄龄《晋书·阮籍传》。 对小苏佩服地五体投地!========哪里哪里,和你比起来,我学识浅薄,差的远呢。
=======周蕙没有文化,但知道一些好坏是非,因此尽可能的想树立个好形象。有时候发挥好了,就会出现满嘴仁义道德,心里阴暗无比的反差形象。
========母亲,在一个人生命中的分量何其重,可孙凤却没有。她是期待的,但期待一直落空。谢谢大汉唐,祝感恩节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孙凤可怜, 齐啸, 其实也挺可怜的。 不过他的自由度和主动权都多一点。=======你看的非常透彻。孙凤被死死地绑在那里,任人处置。而齐啸则自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