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推开李唐,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恨比爱更好,恨能让自己清醒,也能给自己逃离的勇气。想自救,就必须先学着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雪。雪很大,像是攒了很久,然后被人复仇似地一股脑从天上倒了下来。
孙凤没戴帽子,没戴围巾,头发上很快积了一层雪。雪化开,浸湿了头发,刺骨的凉。
此刻她的心,犹如夜风中水里的一盘圆月,没有一刻是整的,一忽儿变成了白麻裤子膝弯处的一堆褶皱,一忽儿又破碎成一片光点,连个形状也看不出来。
这应该算是自己的初恋吧,却还没开始,就失恋了,可笑吧?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你又能怎么办?
李唐站在二楼窗口,看见穿着红色大衣的孙凤,纤细的身体尽力前倾,顶风冒雪独行。有几个小孩子在打雪仗,雪球不小心砸在孙凤身上,她停也没停,看也没看,继续往前去。
“心真硬!”李唐嗫喏道。
一对年轻男女迎着孙凤走过来,与她擦身而过,又一起回头看她,随即转过头继续刚才的路。
一辆焦黄色越野车开来,挡住了红色的身影。越野车开过了,那身影也消失不见了。视野里,白茫茫一片。
李唐的心突然一阵刺痛。这痛似乎是反应慢了几拍,本应早就该来,但没来,此刻却突然不宣而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他竟站不住,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头很沉,埋进臂弯里抬不起来。呜咽声若隐若现,声音怪异,瘆人。
初恋宣告结束,烟花一样,只有一瞬间的灿烂。
何琪去开门的时候,被门外孙凤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只见她头发湿漉漉的,一层薄雪压在上面,眉毛上挂着白霜,脸上红的突兀且生硬,泪痕斑驳,嘴唇青紫,眼睛无神,一脸木然。
何琪搂住孙凤,心疼得要哭,“你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何伟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表情却很平静,吩咐何琅去浴室放热水,拿毛巾。
何琪把孙凤的大衣脱掉,扶她到床上躺下。她刚要张嘴问,何伟瞪她一眼,摇摇头,然后轻声对孙凤说道:“是不是冻着了?先躺着,一会儿何琅放好水,你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叔叔给你熬点姜汤,喝了就好了。”
他给孙凤盖上被子,转身往外走,并顺手把何琪拉出房间。
洗过热水澡,又喝了姜汤,孙凤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但眼睛里的落寞与哀伤,却仿佛长在了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此刻,她愈发清晰地恨起了李唐,没有他,自己大致也算是快乐的,至少在江市是快乐的,至少可以不用想起离岭镇。可是,李唐却逼得自己不得不把锦袍下的脓疮给他看,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尊严,一点儿骄傲,一点儿快乐,也没了。
在何伟的嘱咐下,何琪艰难地管住了嘴,没有逼问孙凤缘由。
吃饭的时候,孙凤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饭后,何伟提议,下雪天不用学习,也不用练字,今天放假,一起打扑克。
大家都说好。孙凤心想,是应该放松一下子。
荒唐的是,她现在居然很想齐啸,比任何时候都想,压也压不住。
两年多来,可能潜移默化地习惯了吧。难受的时候想找齐啸,需要帮助的时候想找齐啸,受气了想找齐啸,想犯懒想要依靠的时候想找齐啸。如今自己失恋了,竟然还想找齐啸!
可是,自己不正是因为他,才这么难受的吗?为什么还想他,需要他?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扭曲的,荒诞的?悖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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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离岭镇的人都说老石头被人杀了,因为他留下一锅已经长毛的黄豆,销声匿迹了。
人们最初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老石头豆腐店已经七天没有开门营业了。一些人以为他有事出门,或者回了老家。
但很快就有人反驳,说自从老石头带着嫂子逃出来,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离岭镇,哪里还有什么老家?
傻子最先不干了,他吃不上热乎出锅的豆腐豆腐皮,就把店门拍的山响,还满大街嚷嚷,到处找老石头,于是整个离岭镇这才渐渐觉出了异样。
离岭镇一共有七个警察,四个正式编制,三个辅警。这七个人小事不管,大事报县上,因此日常工作就是抽烟喝酒打麻将,寻衅滋事耍流氓。
当傻子第一次站在派出所门外叫嚷老石头的时候,当班的警察只是把他赶跑了事,跟其他镇民一样,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傻子连续喊街一星期后,镇民和警察们都受不了了。他们既没有豆腐吃,又被炒的脑仁儿疼,于是就决定去看看。
三个警察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群街溜子。人群越走越庞大,吸铁石一般将沿街无聊的人都拽到了老石头豆腐店的门前。
一把大锁带着厚厚的白霜,挡住了人们的脚步。人群自动自发地寻找各自合适的位置,把一张张脸贴在门缝上,窗户上,努力地往里看,并七嘴八舌地向身后的人讲述自己的发现。
“怎么有一股臭味?”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都拧着眉头,认真而快速地抽动起鼻子。
人群随即聒噪起来。
真的有一股臭味!
对对对,确实有臭味。
哎呀,老石头是不是不小心掉锅里,然后把自己煮了?
人们都笑了,随即又觉得应该悲伤,于是笑容秒变肃穆,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领头的警察姓赵,在离岭镇颇有点威望,人们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赵哥。他后退几步,撸撸袖子,然后大喝一声:“都他妈给我闪开!”
人群顺着他的目光,从他到店门,裂开一道口子。
赵哥朝两个手心各啐了一口,然后弓腰加速,咣当一声抬脚踹在门上。锁很结实,安然无恙。合页受不住,脱落下来,门朝里面歪倒。
赵哥一马当先,顺着缝隙跨进房内。在他身后,七八个胆子大的,也鱼贯而入。
老石头,老石头,喊声一片。
人们把里屋外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老石头。至于臭味,则来源于一锅泡在水里,长了绿毛的黄豆。
直等到人群中有个见过些世面的人喊:看电视里讲的,是不是应该保护现场?赵哥才连骂带推的将一屋子人赶了出去,然后赶紧给县上打电话,报告了老石头的失踪。
周蕙知道了这事,动起了脑筋。晚上关灯后,她与孙赞在炕上认真切磋。完事后,周蕙便趁机提出要在家里开个豆腐作坊,卖豆腐。她还用上了从电视学来的新词,说趁着这个空挡,抢占市场。
与孙赞过了大半辈子的她知道,切磋后的男人会拿她的话当圣旨。
果然,孙赞大拍马屁,“还是你脑子活泛,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呢?在家里做豆腐,还省了房租,家里人还能搭把手。完美!”
黑暗中,周蕙得意地咧嘴笑了,“那是,我这辈子真是屈才了。我要是个男人,离岭镇都留不住我。”
孙赞脸上的不屑被夜色掩盖住,而说出口的却是赞和,并为完善周蕙的计划出谋划策,“你一个人忙活,太累了。要不你让张蓉别干那份工作了,回家帮你做豆腐。女人结了婚,就应该待在家里。”
周蕙心里搁不住事儿,第二天早饭桌上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并提出让张蓉辞职,美其名曰二人一起创业。
历来好脾气的张蓉,被婆婆的提议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替自己出头,拒绝周蕙的无理要求。
孙惕一言不发,闷头吃饭。
周蕙对张蓉的不回应很不满,冷着脸又说一遍。字面上是问张蓉的意见,实际上是逼她服从自己的安排。
张蓉无奈,刚想说两句推脱过去,或者至少拖延一下,孙惕说话了,“大早晨的说这些干什么,这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的事吗?马上就上班了,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
自从结婚之后,孙惕在父母面前就越来越强势。此消彼长,相对应的,孙赞夫妇在儿子面前越来越呈现高开低走的态势。
周蕙瞪了儿子一眼,最终选择了妥协,闭了嘴。孙赞最善审时度势,夜里撺掇周蕙得罪儿媳,这茬口自然更不会出头。
整个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周蕙一个人瘫在炕上苦思冥想,脑子都快用废了,总算想出一大理由,来佐证张蓉应该辞职帮她做豆腐。她画了一个大饼,把想象中的豆腐店描画成孙家的家族企业。既然是家族企业,那就得一代传一代。既然传代,就得是儿子继承。儿子工作忙,那就得是儿媳来牺牲,这才是支持丈夫的好女人。
张蓉担心了一整天,想去找父亲商量,又怕他担心。给孙惕打电话,他一句晚上再说,就把她打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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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文字写出了大爱,也叫慈悲。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何伟对孙凤从关心到慈爱,因为不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一直有距离的照看,看破而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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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的是,她现在居然很想齐啸,比任何时候都想,压也压不住。"
终于摆脱李唐,想起了俺的齐啸。这大手笔把俺忽悠地紧张好几天。好戏在后头,慢慢观察。=======齐啸不只是齐啸,他身后还有一大堆人。而孙凤势单力孤,想翻盘很难。谢谢梧桐临帖留评,祝一切安好。
赞南瓜苏构思巧妙严谨。你可别说,周蕙的脑筋的确会转,期待后续故事进展。南瓜苏新周愉快!======其实孙赞与周蕙脑子都不笨,就是被窄视野耽误了。谢谢沈香的鼓励,倍感开心,祝一切安好。
何伟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令我莫名感动!=======他像一个父亲那样,担心孙凤。谢谢NatureProtector临帖留评,祝好。
孙凤恨自己超过恨李唐,这是对自己境遇的觉醒。不过她对齐啸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嘛?=======谈不到斯德哥尔摩,因为齐啸不是加害者,没有暴力,没有PUA,他对孙凤是尊重和爱的。
赵哥当了坏警察的代表了。孙惕葫芦里卖什么药呢=========哈哈哈,下回分解。感谢frank的精彩留评,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