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孙惕从外边回来了。他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孙凤的哭声,忙急步进屋,一眼看见孙凤倒在地上,满脸泪痕,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他顿时又惊又怒,脸涨地通红,高声质问一屋子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孙凤在我爷爷奶奶跟前养得好好的,怎么到咱们家就这不对那不对?我翻山越岭千里迢迢地把她接回来,你们就这么对待她?你们是她的亲人吗?”
孙惕说完,也不理众人,过去把孙凤从地上抱起来,出了房门,到自己房间把她放到炕上。
他又拧了块湿毛巾,把孙凤的脸擦干净,问:“他们打你哪里了?”
孙凤嗓子嘶哑,依然抽抽搭搭的,“我也说不清,哥,我全身哪里都疼。”
孙惕听了,心里越发难受,他眼圈发酸,眉头也皱了起来,“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拿螺丝刀扎的。”
孙惕心中大骇,“以后可不能动这些,听到吗?棍子啥的死不了人,螺丝刀会出大事的,记住吗孙凤?这事一定得听哥的话。”
虽然泪光中的孙惕模模糊糊,但依然能让孙凤心里平静下来,她乖巧地答应:“哥,我会听你的话。”
孙惕想掀开孙凤的衣服看看伤势,又考虑到她已经十四岁,自己一个哥哥这样做不合适,但不看又不放心,就在那里踌躇。孙凤尽管感觉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火辣辣的疼,但还是安慰孙惕,“哥,你是不是担心我把自己扎伤了?放心吧,我最怕疼了,手里有数,只是被逼急眼了吓吓他们,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孙惕听了,眼睛鼻子一起发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低头想了想,便转身又去了正屋。
周蕙被孙凤的样子吓得有些心惊,又被儿子质问了几句,便有点儿愧疚,兀自坐在炕上低头不语。她不说话,别人自然只得以沉默配合,所以几个人在那里进入冥想状态,仿佛在搞什么邪教仪式。
孙惕走进来,对父母姐妹既不看也不理,只拉开地柜的抽屉翻找。不一会儿,他找出一些瓶瓶罐罐,挨个仔细看,然后选了两个拿在手里。
他走到门口正要离开,却又停下来看着孙梅,“孙梅,你过来。”
孙梅抬头,一脸木然地看着母亲。周蕙一扬下巴,示意她去。于是她略微一迟疑,便下地跟着孙惕出去了。
孙惕带着孙梅和药膏药粉,走到孙凤面前,说:“让孙梅帮你看看,上点儿药好得快。”
孙梅内心里对孙凤,就像贞洁烈女对狂蜂浪蝶那样厌恶和排斥,本不想帮她,但又不敢违拗哥哥,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炕,横眉冷眼地掀开孙凤的后背。只一眼,她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一下,当即楞在那里。孙梅只会一种表情,那就是木然,哪怕她此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孙惕见孙梅只管愣怔,却不置一词,便发急训斥她:“到底怎么样?咋不说话?是青了,紫了还是破皮了?”
看着孙凤的后背没一块好地方,红的青的紫的灰的褐的,五颜六色的象一个调色盘,孙梅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颤。她知道孙惕一向护着孙凤,所以不敢照实描述那个惨不忍睹的后背,只是含糊地搪塞哥哥:“倒没有破皮的地方,就是有青有紫的。”
“再看看你二姐的前面。”
孙梅又转到孙凤面前,掀开她的衣服,看到当胸一片青紫,象是个大脚印,还有些象疹子一样的小血点,但血已经凝住了。
孙惕见孙梅又像个木头似的在那里定住,忍不住再次急起来:“怎么又不说话,前面怎么样?说话!”
“咱爸踹了孙凤一脚,所以前胸有个紫脚印,还有些破了皮的小血点儿,可能是孙凤自己拿螺丝刀戳的。”孙梅从来不叫孙凤二姐,一贯直呼其名。
孙惕思量了思量,觉得孙凤的伤势并不是太严重,就把一管药膏隔着柜子扔了过去,“把这药膏涂在青紫的地方,再给你二姐揉揉,轻点。”
孙梅到底是个假木头人,所以见孙凤如此惨样,不免也动了恻隐之心,一边暗暗埋怨父亲和大姐下手太狠,一边给孙凤上了药膏,轻轻揉了起来。
但即使再轻,孙梅的每一次碰触,都让孙凤疼的忍不住哆嗦。
晚上,火炕的温度让孙凤身上的伤加倍的疼,她感觉自己象被在火上烤一样的灼痛。她不敢平躺或趴着,只能侧着身子。疼到实在受不了,她就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躲在里面悄悄地哭。孙惕听了,直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孙凤进到鸡棚里准备喂鸡,却看见了一大桶已经拌好的鸡食,木墩上除了菜刀,还放了一双手掌一侧带着胶皮的手套。
孙凤知道是孙惕留下的,虽然手套很大,但她还是拿起来戴在手上,然后舀出一盆拌好的鸡食,进里面去喂鸡。
当天课间的时候,黄爱书问孙凤:“你今天怎么老是在凳子上动来动去的,屁股上长瘤子了?影响我上课。”
孙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教室中间的煤球炉子那里,把手从一圈孩子肩头插进去,贪婪地享受那一丝温暖,同时眼圈悄悄红了。
黄爱书把烤火的孙凤拉出来,“你的手长冻疮了,不能烤火,越烤越痒。出来,我帮你治好。”
黄爱书从教室门前的雪堆里,挖出一大块有些硬结的雪块,塞进孙凤手里,然后抓住她的手用雪搓了起来,“这叫以毒攻毒,以冻治冻,啥也不懂!以后你就常用雪搓手,冻疮很快就会好了。”
孙凤半信半疑,便自己搓了起来。搓着搓着,两个女孩便嬉笑着打起雪仗来,全然忘记了冻疮与伤痛,孙凤的,还有黄爱书的,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过了一个星期,孙惕估计孙凤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才不再每天早起帮她弄鸡食。
孙林手腕上的牙印也结了痂,成了一只别致的腕表,只是缺两根表针。这只腕表日后虽然颜色越来越浅,但是顽强地存在了下来,很多年后依然若隐若无。以至于孙琳后来常以咬人的狗代替小兔崽子来称呼孙凤。
兴许见识了狗比兔子厉害,孙琳在以后的暴力输出中便有了些顾忌,她不再是原来那种毫无心理负担毫无章法的乱踢乱打,只有进攻没有防守,而是在动手之前先不自主地胆战心惊起来,惊过之后如果依然控制不住动手的欲望,也是进攻与防守兼备,尤其格外注意不给孙凤下嘴咬她的机会。
因而从此以后,孙琳很少再下重手打孙凤。而骨子里率性不羁的孙凤,也在斗争中摸到了家里每个人的脉,知道如何巧妙的跟他们抗衡。
孙凤物理竞赛得奖的正式通知下来后,果然如校长所言,镇里教育科楚科长非常高兴,专门发文表彰了灵水村初中以及楼老师,并给孙凤发了两百块钱作为奖励。灵水村学校则不但给楼老师补了车马费和给周蕙的那一百五十块钱,还拿出另外的一百块奖励孙凤。
孙凤想把镇里发的奖金给楼老师。楼老师笑她幼稚,说这样的事比风传的还快,你父母知道了能高兴?
孙凤一听,急忙把钱揣进口袋里。果然,孙凤放学刚进大门,周蕙就把三百块钱收了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周蕙继续隔三差五地给孙凤洗脑,让她报考前程远大的幼师,并嘱咐她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忘本去当白眼狼。但除了这一点小瑕疵之外,孙凤总算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可以沉下心来学习。
学期最后一天,学生们领了成绩单和假期作业后,就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地往回家走,把路上的沉雪踩的吱吱呀呀的。
孙凤与黄爱书的身边多了个人,“孙凤,你寒假都准备干些什么?”
两个女孩循声望去,是曾启善,一双莽撞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她们。
“你一个男生问孙凤寒假干什么,倒是管的宽。是不是看人家把你挤到老二的位置上了,就想巴结人家?或者是心里不服气,找机会使坏?”黄爱书绷着一张小黑脸,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问孙凤呢,关你什么事?”曾启善反击道。
“怎么不关我事?你仗着自己学习好,什么时候拿你那二愣子眼夹过我们?现在巴巴地上赶着来问,不知道揣着什么坏屁呢。孙凤,别搭理他!”
孙凤也不太喜欢这个天天扬着下巴蹬人的同学,就低头不说话。
曾启善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个,遂大步走到了前面,与女孩们拉开了距离,独自往村里走去。
“德性!以为自己是太上老君呢?天天牛逼哄哄的。”黄爱书对着曾启善的背影,翻着白眼说道。
整个腊月孙琳都跟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上山去清理灌木,为来年春天的植树造林做准备,每天有十块的工钱。她见孙凤放了假,便跟母亲抱怨,说小兔崽子在家闲着,为什么不让她也上山干活,给家里挣点儿钱?
周蕙一听,立刻开了窍,第二天就打发孙凤跟着孙琳上了山。
孙凤身上武装了孙琳的旧棉乌拉(东北冬天穿的棉鞋,满语),旧棉手套,还有一件混合了全家人体味的旧军大衣。这是件改小了的军大衣。最初的主人据说是孙赞,后来孙惕也跟着混穿。再后来周蕙就改短,专门给孙琳和自己冬天需要出门的时候穿。现在,穿在了孙凤身上。
在山村,这样的活属于比较轻松的,季节性的,临时性的,因此大多是没成家的姑娘来干。但即便如此,当孙凤出现在小火车站的集合点时,负责点人头的村会计还是说,这是谁家孩子,年纪太小,干不了这活。
孙琳立刻炸了毛,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跟他理论,怎么小了?都十五了,这里面也有十五六的,怎么到我们家就不行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那会计一见是孙琳,怕了她的刁蛮,立刻怂了,改口说不知道十五了,但还是稍嫌小些,要注意安全。
附近山上的活已经干完了,所以现在要去离村子比较远的地方。孙凤跟着众人翻了两个山头才到了目的地,没等干活就已经累出了汗,而棉乌拉里灌进去了不少雪,脚早冻成了冰坨子。人们先在山上一个四处漏风的板皮房里脱下大衣,拿了工具,然后开始干活。
孙凤从来没干过这种活,既没有经验,又没有力气,干了没一会儿,她就有些虚脱。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每个手指头上开了无数个细口,被手套里面的粗布刮的神经一蹦一蹦的。孙琳正义凛然地训斥她拖了大家伙的后腿,讲到激愤处甚至想上前动手,来个大义灭亲,被大家车裂大刑一般地拉住,才骂骂咧咧地作罢。
中午时分,这群姑娘们返回到板皮房吃午饭,孙凤才知道早晨应该把带来的铝饭盒放在屋子中间的铁皮炉子上,这样中午吃的时候饭就是热的。当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热饭菜说笑的时候,孙凤捧着冰凉的饭盒,看着里面还带着冰碴的饭菜发起了愁。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拨给孙凤一些饭菜,并说:“你学习那么好,怎么也来上工?”
孙琳在火炉边转过头来,嘴角一拧,“学习好有个屁用?还能离了这山沟子?我班上的第一名连高中都没上,早早嫁到了后山,现在在家正奶孩子呢。”
孙凤坐在一个木墩上,对着那姑娘微微笑了笑,然后闷头吃着饭盒盖上那点热饭菜。
到下班的时候,孙凤累的浑身象散了架,回家没吃饭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随后在孙琳的骂声中睡了过去。
好在春节前的一两天,这个活干完了,孙凤才不用再跟着上山。
周蕙趁机继续洗脑:“看着没?看着没?你如果考不上幼师,就得天天钻山沟子去,把人能累成猴子。”
每次听母亲提幼师,心里有鬼的孙凤都有些惴惴不安。
大年初一那天,孙琳未婚夫来拜年,并再次提出要摆酒完婚。
我想孙凤的哥哥是后者,是哥哥的义务。
不知道对不对?
孙惕对孙凤施以援手,替她说话,主要是作为哥哥的义务,这点丹哥看的很准。谢谢丹哥,问好。
哈哈哈,梧桐不愧是作家,写个评论都如此幽默精彩。你说的对,强母弱儿,母亲太强势了,儿子大多懦弱。我希望孙惕关键时刻能冲破母亲的控制。谢谢梧桐。
感觉故事的场景是一个苏苏非常了解到地方。写得亲临其境。
我以为孙凤被打得躺床上三天动不了呢。结果第二天还能喂鸡和去学校。----------我大学是在哈尔滨读的,认识了几个来自边境线上的同学,还去人家蹭吃蹭喝过。
这是那个年代的事情?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初。
东北那旮瘩的人这么猛吗?---------是滴,边境线上很多家庭有俄罗斯血统,属半个战斗名族。
高知可不娇惯孩子,你成绩好?你妈我像你这年龄比你成还好呢。去,给我洗碗去!!! 哈哈哈……有道理!
康德说过;具有同情心的人和忠于义务的人的差别在于他们的准则,他们心里所想的恰恰相反:虽然具有同情心的人和忠于义务的人都有帮助别人的目标,但他们是在不同的基础上选取这个目标。具有同情心的人把施助看作看作愉快的事,愉快是他把施助作为目的的原因。
我想孙凤的哥哥是后者,是哥哥的义务。
不知道对不对?
感觉故事的场景是一个苏苏非常了解到地方。写得亲临其境。
我以为孙凤被打得躺床上三天动不了呢。结果第二天还能喂鸡和去学校。
这是那个年代的事情?九十年代?
八十年代读书好可没这么骄傲,学生也没这么大攀比心。
东北那旮瘩的人这么猛吗?
我上大学的时候,班里很多农村孩子。到了除草打扫卫生的日子,都是高知的孩子去干。农村孩子可娇气了,在村里都是尖子,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干的。回到家,妈妈还要跪着给儿子洗脚。
高知可不娇惯孩子,你成绩好?你妈我像你这年龄比你成还好呢。去,给我洗碗去!!! 哈哈哈……
菲儿聪慧,此处确实是一处小伏笔。问好菲儿,跟着你的美食之旅,消耗了不少我的口水。
还是高妹拎得清:)
老大最理智。
看着孙凤的后背没一块好地方,红的青的紫的灰的褐的,五颜六色的象一个调色盘————这个地方要特殊点赞,调色盘的用法很形象很独创:)
呱呱好梦!
谢谢采心。看了令堂的故事,心中非常敬佩与感动,伟大的母爱!
真是心疼孙风,真希望哥哥能亲眼看到孙风后背的调色板,太可怕了。
“孙林手腕上的牙印也结了痂,成了一只别致的腕表,只是缺两根表针。这只腕表日后虽然颜色越来越浅,但是顽强地存在了下来,很多年后依然若隐若无。以至于孙琳后来常以咬人的狗代替小兔崽子来称呼孙凤。”,这段的描述非常棒,估计是给后面埋伏笔。
还是高妹拎得清:)
天无绝人之路,呱呱真好,给小凤身边安置了个善良的哥哥。
看着孙凤的后背没一块好地方,红的青的紫的灰的褐的,五颜六色的象一个调色盘————这个地方要特殊点赞,调色盘的用法很形象很独创:)
呱呱好梦!
谢谢蝉衣,母亲节快乐。
给孙凤受罪的表面上是孙琳,实际是父母,是偏见,是恶习。谢谢蝉衣,问好。
谢谢阿芒,同祝母亲节快乐。
有的人可以动嘴交流,有的人只有动手才能交流。孙琳就是后者,可惜孙凤挨了太多打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确实如此。谢谢夏曦,并祝母亲节快乐。
祝南瓜苏母亲节快乐!
谢谢沈香鼓励,同祝母亲节快乐。
沫沫放心,俺不会这么没人性的。母亲节快乐。
谢谢枫雪,同祝母亲节快乐。
谢谢蓝蓝,母亲节快乐。
是的,如果没有这么个哥哥,孙凤会很快黑化的。谢谢松松,母亲节快乐。
他是一个本心没有被污染被扭曲的人,因为他是独子,受到了父母的宠爱,因而心里也有爱。种瓜得瓜。谢谢丹黎。
揉搓二字神贴切。就是这样。
黄爱书还是挺好的女孩,别让她太惨了。---------还没想好。
“孙琳未婚夫来拜年”,妈呀,可千万别看上孙凤。。。-----------哈哈哈,没有老大不敢想的。
哈哈,谢谢可爱的老大,收到俺的康乃馨没?
祝南瓜苏母亲节快乐!
“孙梅只会一种表情,那就是木然”,真是悲惨,全都是被命运揉搓得没有人性的动物。
黄爱书还是挺好的女孩,别让她太惨了。
“孙琳未婚夫来拜年”,妈呀,可千万别看上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