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妻子望夫成龙,也不至于让你走绝路啊?”吴欣漪问道。
姚昆仑摸摸自己的尸身,说:“三个月前,公司通知我,不再跟我续签合同,他们给我发了六个月的工资,然后在保安的监督下,当天就让我离开了公司。”
“你有那么多年工作经验,丢了工作还可以再找啊。”吴欣漪说道。
姚昆仑忍不住苦笑,说:“我们这一行越老越不值钱,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的。刚毕业时人家抢着要,等老了就成了公司想法甩掉的包袱。象我这样四十出头的年纪丢了饭碗,对我们编程的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就真的没有试着再找?”
姚昆仑轻声说道:“南到南海,北到黑龙江,东到东海,西到天山,凡是能在网上查到的IT公司,我都发去了简历,竟然没有一个回音。我退而求其次去申请数据分析,或者市场方面的工作,也都没有反馈。这个世界有性别歧视,地域歧视,城乡歧视,阶层歧视,还有年龄歧视。没有工作,还要还房贷、车贷、日常花销、孩子学费,我都被压扁了。”
“你总归有些积蓄吧,先拿出来度过眼前的难关啊。”吴欣漪说道。
“积蓄早已经买了房,买了车,买了美容卡,买了高档衣服,买了金银首饰。”姚昆仑有气无力地说道。
“既然没有工作,就跟你太太商量,暂时勒紧裤带,尽量减少开支,或者卖大房换小房,总能过下去吧。”
“我跟她说了,结果她大发雷霆,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了我这么个窝囊废,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她嚷着要跟我离婚,并让我去死。然后她就回娘家了。于是,我就最后一次听了她的话,吃安眠药死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依然没有人回到这个家,只是偶尔有个把电话打进来,而这个时候,姚昆仑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姚昆仑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肉体,呜咽着哭了起来。
吴欣漪平静地看着他,等他情绪冷静一些的时候,便问他:“你父母呢?”
“他们在农村老家。”一想起父母,姚昆仑再次哽咽。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我还有两个姐姐,也都在老家。”
吴欣漪不由地羡慕起姚昆仑,他有两个姐姐,不像自己,独一个,给父母的打击也是一招致命。她轻柔地安慰姚昆仑:“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你,你再也回不去了,那么就试着忘记这个世界吧。忘记了,你就会到天堂去,那时候就解脱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就是怎么都放不下,更忘不了吧。”吴欣漪惆怅地说道。
姚昆仑看着吴欣漪,“你想要走了吗?”
“可能吧。”
“变成魂魄后,你痛苦吗?你害怕吗?你孤独吗?”
“一开始是的,但现在好多了。伤痛好的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吴欣漪微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你说的对,是时候忘记这里了。”姚昆仑说完,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轻了许多,并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欢悦,“吴欣漪,我现在很平静,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吴欣漪说:“应该是吧。”
她跟随着姚昆仑一路飘出大楼,飘到天上。两人越来越高,最后姚昆仑还在往上飘,吴欣漪却停了下来,说:“姚昆仑,我上不去,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再见了朋友。”
姚昆仑想停下来,却又办不到,他一边离去一边说 :“谢谢你赔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们还能再见到彼此吗?·····”
声音渐渐模糊,直至听不见了,吴欣漪还在凝视着昏黄的天空,但姚昆仑在那里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吴欣漪怅然地游荡了很久,哀伤于人能来世间走一遭是多么的幸运,而自己,王石林,姚昆仑,还有其他同样犯傻的人,却没有对这份幸运回以感恩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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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奎山并没有按照裘馥莲的意思带儿子去看心理医生,他在心里很排斥这件事。但到了清明节这一天,裘馥莲会追问此事的可能又使得他惴惴不安。这种不安一直伴随了他一路,直到车进了陵园的停车场,而裘馥莲却只字未提,这才让郑奎山心里略略放松了一些。
下车后,郑枫红扶着姥姥在前面走,郑枫茂提着个小篮子走在中间,而郑奎山则左手抱着两大束花,右手提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大篮子,那是裘馥莲准备的,很重,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郑枫红把一束白菊放在桃树下,说道:“妈妈,我现在很好,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他们都对我和弟弟很好。学校也很好,我还交了不少朋友,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我。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愿你在天堂快乐。”
轮到郑枫茂站在树前时,他看看两三米远处的亲人们,小声对着桃树说:“妈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俩的话。妈妈,你在天堂还好吗?你一定很想我吧,我常常在梦里看见你,我知道,那是你太想我,特意来看我的。我不喜欢爷爷奶奶,他们太偏心封剑喆。我也不喜欢爸爸,他只会对我们提要求,不会爱我们。他总是见不到人影,甚至周末的时候也不露面。我也不喜欢学校,那里的孩子很刻薄,争强好胜,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很喜欢我们宿舍的生活老师,她帮我找回了小毯子。妈妈,自从离开温哥华,爸爸就再也没有带我们去过教堂。姐姐不让我提,怕爸爸会不高兴。但我却非常想去,因为听着主的教诲,就觉得离天堂更近,也就离你更近。妈妈,姐姐是不是跟你说她很好?她喜欢这里的一切?她在撒谎。爸爸走过来了,我不能说了,妈妈再见,我爱你!”
“怎么说这么长时间?姥姥还在等着呢?”郑奎山走过来说道,并把一大一小两个篮子放在树下。
“妈,你来吧,茂茂说完了。”他回过头对裘馥莲说道。
裘馥莲佝偻着身体绕过郑奎山,然后走到桃树前半跪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唉!看看这些墓碑上,一个来的日期,一个去的日期,人这一生,就是中间这个破折号。世界上根本没有来日方长,只有世事无常。”说着,她掀开大篮子上的红布,又轻声说了一句:“没有什么事比给自己的孩子扫墓更悲惨的了。”
加油呱呱!
俺觉得当有人叫你“窝囊废”时,就离了吧,因为不管你死不死,婚姻肯定死了。。。
姚昆仑说完,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轻了许多,并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欢悦————他的游魂同小漪有什么不同呢,是不是有了归宿?属于上天堂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