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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韭

(2025-05-01 15:24:41) 下一个

春 韭

萬沐

 

刚刚在书房看新闻,准备晚上的电台节目。这时却飘来一阵韭菜的清香,我去厨房一看,原来太太切了一大碗春韭,准备中午包饺子吃。饺子是我喜欢的,但韭菜的香味更让我觉得亲切。我给她顺便讲了杜甫的两句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安史之乱中杜甫和卫八处士老朋友相见的诚挚友谊令人感动。而且,这碗春韭也突然连接起了我人生的很多回忆。

我的家乡在渭北高原,这里一过清明,气候就很温暖了,地里的麦苗和蔬菜也长起来了,包括春韭。但在我小的时候,这时候也是闹春荒的时候,尽管韭菜是一种常见的蔬菜,但在人民公社时期却是一种稀缺产品。包韭菜饺子吃,那只是麦收后,当地人才有的一种奢侈。记得小时候我们那里有一句童谣,是给孩子唱的童谣,叫作:“我娃乖,吃白膜夹韭菜!”可见韭菜的金贵和美味。

小时候,如果有韭菜,并不能像后来随便当一般蔬菜那样吃。很多时候是切成小段,做成韭菜花,吃面时候每人加一些进去,是一种特殊的调味品。而且炒韭菜花的味道,香气往往从厨房里飘出来,而且飘很远。如果这时谁从哪个正在炒韭菜的人家门前走过,也会被熏得很幸福,起码我就是这样。

大约八、九岁的时候,一次我跟大人去邻村娃娃亲的丈母娘家,我一到,就很关心中午给我吃什么。不一会儿,看着丈母娘在案边忙碌着,一边揉面擀面,一边煎油辣椒,还拿了几个鸡蛋出来,看架势是要吃鸡蛋面。接着见她又拿出一把春韭切了,准备炒韭菜花,感到很开心。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就突然想检查一下她的卫生,便说:“我看看你手干不干净?”丈母娘笑着,很温和地把手拿来给我检查,我记得丈母娘的手很白很干净,还反复检查了几遍,发现没有问题,才放了她的手。

丈母娘当时应该是二十八、九岁。她是个外地人,说话口音和我们当地人有些不同,但很能干,我也觉得她长得很好看。长大后,才知道她原来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美人。

记得中午吃饭时,感到丈母娘家的鸡蛋面里加上韭菜花很香,我吃了不少,馍根本就没有碰,最后竟吃得肚子有些胀了,坐在炕上难受。便从炕上溜下来,去院子里和小孩子玩了。

当时可能是晚春季节,记得有棵大槐树从墙外投下很多的树荫,院子里有一个新锯的木板摞成的四方形框子,大概有半米高。邻家几个小孩在上面沿着走来走去,似乎是一种竞技表演。我也爬上去走,结果有个大一点的女孩说:“把玲玲揹上走!”其他几个孩子也一起起哄。玲玲是我的媳妇,比我小两岁,平日聪明伶俐,很爱和我在一起玩。她一听别人喊,也主动爬上来要我揹。我当时好像一下子也有了一种男子汉的担当,记得我揹上她走了几圈,旁边几个小孩不断拍手给我叫好,说:“万家这娃劲好大啊!”我不知道是人家的激将法,尽管气喘吁吁,却更来了精神,又揹着她在木板框上面走了几圈。结果,突然觉得肚子痛,才放下玲玲,从板上跳了下来,弯着腰用手压着肚子喊痛。

记得当时我家和丈母娘家来往很多,但来往多了,也就容易有是非。听说丈母娘觉得一次我们家对她招待不周,多有怨言。后来亲戚关系慢慢就有些冷淡,大约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也就退了亲。但多少年过去了,丈母娘当时的韭菜花鸡蛋面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同学们平时是住校,从家里揹馍去学校吃,学校只提供开水。高中时候好一些,学校食堂还供应白馍。在春夏两季,我们经常吃的凉菜就是在街上几分钱买一把韭菜,用小刀切碎,撒点盐凉拌着拌馒头吃。因为凉菜碗都放在课桌的抽屉里,所以晚春初夏季节的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韭菜的清香。这时候也是我的家乡最美好的季节,清风吹进玻璃窗打开的教室里,韭菜的清香和槐花的香味混合着,还有蜜蜂和蝴蝶飞进教室,这些都让我感到神清气爽,春意盎然。平日里很厌恶的学习在这个时节变成一件了很幸福的事情,枯燥的化学和物理课我也感到十分有趣。而我写的作文则经常被当成范文,贴到报栏里,供全校同学学习,同学们因此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鲁迅”。

记得我一次竟然夹着韭菜吃了五个馒头,觉得青春的活力十足。当时也想入非非,希望能够到更远的地方去上大学,当然,这远方也应该有很多的韭菜和白面馒头。

今天春韭的清香,也让我想起了我的表姐。表姐比我大出八、九岁,是一个很有修养、备受亲戚们称赞的人。记得我小时候,她来我们家,也是一个春天,我说我想吃馍了,表姐为我切了一把韭菜,撒上盐,并用手搓了搓,装在盘子里,再加了些其它的佐料。我夹着馒头一吃,觉得很入味,不像平常吃的韭菜那样,总有一股生味。当时愉快的感觉彷佛昨天,但表姐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一0年回国,我们见过面,但之后她就因病去世了,我听到消息后,感到很悲痛。表姐一生也是充满了坎坷,小时候她家因为是地主,文革中家里受尽欺凌,她来我家时候,我和一个堂兄故意装作地主被绑上游街的样子,在她面前表演,记得表姐只是一脸苦笑。

春韭的清香带着我童年的回忆,似乎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我去重庆读研究生后,依然保持着这种生活习惯。当时因为情况特殊,我一人住着一间房子,每有同学来访,总感叹有一股很大的韭菜味。而且有几个女同学经常也常看我,看着我碗里的凉拌韭菜,言语表现得十分夸张,总是说,“啊,生活得这么简单啊!”并劝我要多少吃肉,但他们却不知道我这种简单中的幸福。

我继续写这篇文章后半部分的时候,已经吃完了午饭的一盘春韭饺子。我在一边写这些未完成的文字,一边想着我的家乡,万里之外的小山村如在眼前,亲切而且温暖,那里有我人生最早嗅到的春韭的清香和永远的亲情。现在又是春深似海的季节了,村庄四周肯定满眼的绿色,地里肯定也长出了一畦畦飘着清香的韭菜,各家院子里也必然弥漫着韭菜花的香气,只是,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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