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信彤著作選載(5)紅色巨諜俞強聲出走的前夜(一)
《红色巨谍俞强声出走的前夜》
贺信彤 著
身边的人
1973年初,我休产假五十六天之后,回到北郊那作坊式工厂上班,在我原来的办公桌后,是一位邹姓男坐在了那,见我到来,他微胖的脸上滑过一丝丝尴尬,不自然地朝我点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轻咳一声,好似吞下了一小颗定心丸,面部切换成另一副表情,然后故作镇定地低头去“忙”手头工作。他是政工科科长马泽普的小舅子,借了我生小孩之机,他姐夫把他从工人岗位上挪到了这个办公室。我拉了把椅子,坐在办公室中央,和同事们聊天,然后到办公室外散步,去食堂吃饭……,一连几天,似乎没人对我的工作有做另外安排,可原来属于我的那座位显然没有再还给我的意思,没谁跟我解释什么,我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回家告之我先生“上班”的窘境,他提笔就给我起草了调离申请。
政工科马科长总是笑眯眯的:“现在局里在市里头新办了一个学校,你愿意,我就帮你调去吧。”很快,我调动了工作。
我的新单位是市二商局所属中专学校,文革前,这是所局属技工学校,毕业后的学生多分配在局系统内做售货员,或局属食品加工厂当工人,文革中这个技校解散了,现在恢复了起来,几年功夫,随着上面重视教育的舆论高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园也快速地从技校升为中专,而后加办七·二一大学、电视大学、大专,最终成为全国重点中专……,美其名曰紧跟中央,重视教育。新的领导,新的教职员工,大家“战斗”在教育事业上。
因为单位新组建,就凸显个新字,那会儿,文革还没有完全结束,文革后期,中共为了稳定局面,几乎所有局级单位都要接受军管,商业局进驻的军管解放军来自海军大院,军队的干部很快成为了地方上的意识形态领域、行政上的一把手,于是海军大院支左军官们的妻子们,依据丈夫的级别顺理成章地分别成了我们学校的二位副校长、政工科科长、政工科科员、以至校职工;历史沉积的案子也赶上要落实政策的当儿,于是博古的儿媳、鲁迅没过门的孙媳妇,北京卫戍区副司令早年丢在乡下的和原配妻子生的儿子,本局、外局领导们的家属子女也纷纷调来作了教员、图书管理员、资料员,打字员……,总之新职工多多少少都有点来头。
季颖——俞强声的妻子
她和我在一个办公室,来得较晚,她身材敦实,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甚至有点寒碜,皮肤粗糙且黝黑,喜欢笑,一旦笑起来,便肆无忌惮,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反应机敏,说话犀利,人极聪明。
那时,每周有两个半天“政治学习”,无非读报纸,念文件,或开全校大会。每到学习时间,男同事抓紧打扑克,女同事忙着织毛活,每人面前一杯茶,赶上正式开会,台上的各位领导如拉洋片一样挨个儿讲话过瘾,台下面的人或朦胧养神,或开小会、偷看小说,亦或彼此传个小纸条,说说悄悄话。虽然不务正业,同事之间彼此感情联络频繁,相互很是热络。
“最想什麽?”是季颖的纸条。“看个内部好电影。”我回传给她。她站起来,食指举起,是作给会议主持者看的,意思是去方便一下,并悄悄朝我挤挤右眼,悄然离开,一会儿,转回来,靠近我坐下,笑着说:“命不错呵,刚给我们那位(她丈夫)打了个电话,他说,明天晚上他们部里有内部电影,外国的。咱们一块儿去!”第二天,季颖没有上班,她给我来了一个电话,“我TM的倒霉了(来例假),特疼。待会儿,你找个辙开溜,到文化宫门口,我们那位把票给你,今晚,我们俩就不陪了,你们自己去吧。”“文化宫?我又不认识他,那儿那麽多人…”话没说完,季颖噗哧笑了。“放心,今儿你收不到票,罚我!”
我骑车来到文化宫前,人山人海!扶着车把,四下张望,心中暗自想着:“冒傻气的(季颖的绰号),岂止罚你!” 霎时,一个瘦高的男人笑盈盈地站定在我面前,“等票呐吧?”“俞强声?!”他灿烂地笑着点头,“是我,现在都5点了,你回去做饭,吃完饭再去看电影,恐怕时间太紧,我带来四张票,今晚两张,明晚两张,电影一样,你看哪个时间合适你们(我和文立),我和季颖就不陪你们了,有机会咱们再聚。”“那不是浪费了吗?”“你说票吗?不会,有的是人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阳光、潇洒、可亲。再后来,我们两家相互来往,彼此也更亲近了。季颖在学校第一个告诉我,她先生是公安局的“雷子”(便衣警察)是专门跟踪西方老外的。她先生是高干子弟,父亲是黄敬,母亲是范瑾……。
其实,季颖也可能不十分清楚,她公公黄敬是中共元老,原名俞启威,又名俞大卫,俞明震之孙,浙江绍兴人。黄敬出自著名世家山阴俞氏,不但名人众多,还跟许多知名的家族结为姻亲。父亲俞大纯曾任交通部陇海铁路局局长。堂叔俞大维,曾任中华民国交通部部长、中华民国国防部部长。堂弟俞扬和,娶中华民国总统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为妻。黄敬早年投身学生运动,加入中共。1935年,考入北京大学数学系,与姚依林等领导了一·二九运动。抗日战争期间,进入中共根据地,成为中共高层领导人之一,是首任中共天津市市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国家技术委员会主任。
1932年,在山东大学求学期间,20岁的黄敬(俞启威)与在国立山东大学图书馆工作的18岁的李云鹤(江青)同居,并介绍她加入共产党。1933年黄敬被捕,江青去上海加入演艺界,先后改嫁唐纳、章泯,最后成为毛泽东夫人。
1958年2月10日,黄敬病逝;一说,黄敬死于精神疾病。
1939年,黄敬在冀中根据地与范瑾结婚。
范瑾也是出身名门,原名许勉文,叔祖父为许寿裳,舅父为范文澜。1919年9月生于浙江绍兴。1936年参加革命,为南京地下妇女救国联合会成员。1936年,考入国立中央大学理学院地质系。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底,许勉文赴延安,化名范瑾,直至1949年之后到天津、北京,一直任中共的重要宣传口的领导。1964年始任中共北京市副市长,主要分管北京日报及宣传工作,领导创办《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日报郊区版》等“三报一刊”。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范瑾随即被打倒。1968年被关进监狱,1975年获释并受到平反。
季颖和俞强声结婚时,她的婆婆还在狱中。但是,俞强声们骨子里明白,他们永远是染红了的血统,似乎能够高人一等,和平头百姓绝对不一样,就是当了“走资派”黑帮的狗崽子也不一般。
这些光环,也已经开始不经意地罩到了季颖的身上。
“季颖啊,这是新做的衣服?你别说,这深铁灰涤卡套装穿在咱季颖身上,就是不一样,怎么看,怎么俊,怎么看怎么像个文艺工作者。”
季颖美的合不拢嘴,微微摇晃着脑袋,按捺不住得意地笑着,刻意问:“是么?真的?”
“对呀,怎么看,怎么像从前天桥唱大鼓书的。” 身体超胖的班大夫故意挺直身板,模彷着唱大鼓人的模样,“呵,再拿个槌儿,这么一敲!”班大夫快乐得脸上放光,大大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溢满欢笑,季颖没有显出一丝不高兴,竟然也大笑不止,满不在乎地说:“拿我开涮啊!”在一旁的同事们随着也爆发出开心的大笑,自此,季颖再也不穿那套深灰涤卡套装了。
“嗨,季颖,给咱们土老百姓介绍介绍高干的生活吧,或者说说你那个高干子弟的丈夫。”班大夫继续拿季颖侃山。季颖则嘻嘻哈哈地说 “行啊!”并不生班大夫的气,这,就是季颖的随和,厚道。
班大夫是校医,虽然没有什麽医学专科学历,但是49年却参加了解放军,“我妈让我报名,说家里能省口饭,少张嘴。穿了个蓝布大褂,我就去报名参军了,接着就跟着’百万雄师过大江’了,可是当年我坐那条船,愣在岸边没动窝,一直打转转,到了(liao),没渡过那长江,全国就解放了。部队让我当了卫生员。”这段革命历史是老班的骄傲,但她敢言正直,也心直口快,得罪人也不在乎,却不是共产党员,也因此,人缘很好。
(待續)